下班後拖著腳步,在健身房外看見天色未暗,街燈已燃。
都已經這麼累了,為什麼還要運動?不過是想在被工作侵蝕大部分時間的人生中奪回一點主控權,一點自由。
於我,朝九晚六是一種戕害,身心都是。可以不斷回覆Line此起彼落的訊息,送出一個又一個笑臉;螢幕後卻時常九小時不曾開口說一句話,黑洞中兀自與滿天詞句搏鬥。
鍵盤廝殺留下的創傷無血無膿,全沈積在久坐不動的下背脊椎,兵分兩路痛擊臀瓣,從大腿後側一路向下酸麻至小腿。下班時間一到我宛如逃命,不能,不能將人生浪擲在這裏;不能,不能放任下背多承受一分鐘的坐。
將硬舉當作復健。挺直背微微屈膝拉起槓鈴那一刻,為了負起槓片重量,鬱結在下背無論如何伸展如何放鬆都無法舒展開的那一球糾結的痛,頓時往四面八方遁走,幾乎可以感受到已經停滯的血液突然衝出去,暢通了阻塞的血管筋脈,發麻腫脹的雙腿終於回神。原來能與痛抗衡的是重。
即使加重槓片總讓人頸暴青筋,然而每舉起一次,下背痛四處逃竄直至消失的感受總讓我感動欲泣。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舒坦的一刻,也彷彿是將所有對人生的恨全發洩在挺身一舉的那一秒。然而有時也覺得可笑,脊椎挺得起加厚的槓片,隔天又被生活壓得抬不起頭。
通訊軟體的出現,讓下班時間成為一扇掩不緊的門。你以為可以眼不見為淨,以為可以關掉整部手機的提醒,就像每部懸疑片或災難電影的主角總是自以為關起門來就能逃過步步進逼的兇手或鬼怪。
其實所有的用力都是徒勞。
時常我儀式似的將手機進入飛航狀態,自以為關緊了那一扇門而安心入睡,卻猛然發現門縫底下悄悄漫進一汪愈來愈大的污液,從現實漫進夢境。
沮喪不已,心情惡劣不已,生命總是如此被侵門踏戶,一如我們被迫交出的所有。
人已經沒有了自由的可能,而我如此規律復健鍛鍊身體,到最後不過是應付明天,再一個明天的久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