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你還好嗎？
『所以，你是不能跟別人透漏的嗎？』
『是的，我不知道我應該要怎麼解釋這些，或許大家都想裝作沒有發生過。』
在溫馨但封閉的心理諮商室裡，我只能盡可能將自己的感受表達出來。
『但我覺得這好像連結到了其他的部分......是之前被送醫的過程嗎？』
『......或許是吧，在我被119送醫時，穿著隔離服的消防員們的眼神是恐懼與警惕的....就像看一個怪物。』
我仔細地回憶著，試著挖掘自己最不想面對的部分。
『在那時候還有一個老阿伯騎腳踏車經過被救護車擋住了，消防員直接對著他厲聲大喊：「阿伯走開！這裡很危險！！！」....或許在那個時間點，我就是如此可怕的怪物。』
『那你身邊的那些同事朋友們....有說過甚麼嗎？』諮商師一邊思考一邊問著。
『沒有，或許在之前都被打過招呼了，或者在這一片大家都沉默的默契裡，裝做甚麼都沒發生過。』
『所以你覺得上面剝奪了你「被關心」的權利？切斷了你與其他人的情感連結？』諮商師仿佛了解了甚麼般地問著。
『對，我知道這樣的做法符合上面乃至所有人的利益，但其中並不包含考量我的感受。』
『我這次的歐洲行也不單純是為了我自己，帶著半官方的身分去合作，遭遇疫情付出了自己的金錢、健康、時間，然後最後要我當作甚麼都沒發生過，也要身邊的人當作甚麼都沒發生過，徹底否定我人生中最痛苦、最需要被他人理解的一段經歷，然後讓我自己想辦法去處理？我就應該這樣接受嗎？』
『.....那我們能為你做甚麼嗎？』
『......我不知道。』
『大哥大哥~我可以跟你請教一下關於某個工作的問題嗎~？』我在住院之前最疼愛的後輩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來，這是她在我出院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又是一個想從我這裡拿走甚麼嗎？」我下意識想著。
或許是我在團隊中一向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角色，大多數的team menbers也喜歡在有問題的時候來詢問我，而我也喜歡幫助他們。
但在工作耽誤兩個月以上，各種爛攤子要收拾的現在，身心狀況大不如前的我，只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怒氣與噁心。
『......又有甚麼問題？』我用盡所有的理智，板著臉，還是跟她講了半小時。
『謝謝大哥~』她在得到答案後，丟下這一句話後隨即跑開了，去找他的那些好朋友們聊天去了。
『真是「全自動許願機」呀........』我只能用小說看到的詞彙吐槽自己。
出院三個月後，心理狀況一直沒有顯著的好轉。
諮商師覺得我應該要放個長假，讓我重新找回重回社會的感覺，但我始終被各式各樣的人事物追著趕著，就像疫情爆發之前一樣，每個人都希望我解決他們的問題。
但我知道我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我了，我的身心狀況已經回不去了。
諮商師在發現無法幫助我的情況下，只能暫時停止了諮商。
「或許我永遠不該對人心抱有期待，沒有經歷過終究無法感同身受，無法理解我的痛苦跟心靈上的傷口。」
我開始被自己的黑暗面侵蝕，變得暴躁易怒，充滿攻擊性，彷彿內心也有一個怪物在成長著。也讓身邊的人逐漸遠離我。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我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怎麼做。
『老同學，你嚇到我了。』
我越來越糟的狀況終於引起了那些許久沒聯絡朋友的注意，她們因不屬於需要太過保密的人群，我可以毫無保留的向她們傾訴，我仿佛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洩的出口。
我將一路從歐洲行的原因、逃回台灣過程的驚恐、被救護車帶走的恐懼、充滿敵意的眼神、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的痛苦、被否定的經歷以及始終被利用的疲憊感，用了很長的時間一點一點告訴她們。
『你讓我自我檢討了好久。』從國中以來就交情很好的她略紅著眼眶說著。
『我後來把我所有短時間沒聯絡過的朋友都聯絡了一遍，我一直以為沒消息就只是因為忙而已，沒想到你會經歷這些。』
『是呀....你差一點喜帖就得用燒的給我了......』我試圖用一個開玩笑的方式讓氣氛輕鬆一點，但這個地獄梗顯然讓人有點難接受。
『你還好嗎？』另一位做著護理師工作的朋友在桌子對面的另一邊，用著與之前醫院內那些溫柔眼神相似的眼睛看著我。
『對呀！你現在還好嗎？』紅著眼眶的他也同樣接著問。
內心仿佛被輕輕打開了扇窗，讓溫暖的陽光照進心底。
『....應該....還好？』我同樣紅著眼睛回應著她們。
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或許我們人生總是會遭遇各種意外，或好或壞，或如艷陽下的淺海讓人迷醉，或如暴雨雷電般讓人驚恐，但身邊總是會有人陪著你走過這段風景，互相扶持著在往後的人生道路上持續前行。
有時候人跟人之間，其實只是互相少了一分關心，少了一點「想要互相理解」，才讓人們漸行漸遠吧？
我們或許可以適當地分出一點關心給身邊的人們，去告訴他們你對他們的情感，告訴他們在你心中他們有多麼的重要。
在這個2020的年末，世界依舊在燃燒著，我們僥倖生在這個安全的島嶼上躲過了危險。且疫情尚未結束，我們依舊需要戒慎恐懼的去面對這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世界最大危機。
但在面對疫情的同時，不妨我們對未來可以多一點期待。
多期待一點沒有疫情的世界，正常不需要口罩的生活，安全的在世界各地旅遊，不再需要恐懼肺炎與死亡，不再需要忍受與世隔絕以及被仇恨的痛苦。
願你們的未來生活平安順遂。
願幸福一生與你們隨行。
Harry 2020/12/31
留言0
查看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