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對心理學家素樸的理解,壓力是會隨著事件的結束而退去,無論在這期間張力有多大。創傷,跟事件則沒有直接因果關係,有時候反而會隨著事件的結束變得更嚴重,因為失去對象。它是大腦受刺激而重複性的地喚醒過去心裡機制無法協調釋放而積累的壓力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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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系統理論的話來說,意識系統所建構的身體不是笛卡爾(Rene Descartes)二元分立的肉體,也不是梅洛龐帝所謂〈身體 - 知覺〉作為外在世界的感知中介或基礎。身體是生物系統,與意識系統互為環境,若將身體和精神一併視為(人),那麼就會陷入從內部也從外部進行觀察的吊詭。這也是梅洛龐帝(Maurice Merleau-Ponty)試圖拆解二元論之對立,從而將身體視為持續接觸世界,或者被世界給予的知覺載體。但感知仍是被事後溝通出來的,也就是關於感知的知覺世界都是關於感知的溝通。就此,我還是試著利用這個觀點來探尋創傷的的可能性條件。簡單來說,當梅洛龐帝論述的〈身體- 知覺〉作為外在世界的感知中介之吊詭被標示出來,即歷經創傷時,身體的心理機制因無法調節和外在世界的關係,因此迫使觀察者去回溯和發現,過去某些經驗事件創造出的感知世界,對當下產生之(現象學意義)行動,建構出了一個具有記憶結構的感知主體。但無論如何,事件已經發生,只是藉由這個區分,讓過去已發生但未被標示的可能性重新被觀察到(即偶連性),而使治療有了介入的可能。讓患者對創傷的指認能被再度重新體驗,試著將那具情緒結構的經驗,有鬆動的可能。這也是家族治療和戲劇重演的治療目的。
布萊系特的戲劇理論到了觀眾那一端產生了吊詭,就和許多美學論述沒有把觀眾的觀看、觀影、聆聽等感知經驗涵括進來一樣。
然而,從系統論出發為了解決被標示的吊詭而將區分再引入(另一組吊詭),對創傷者的來說,也許是一種更加孤立的自我指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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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遠了,回到本章的開頭。我常常無法理解別人跟我講的壓力是什麼,好像可以體會但常常只限於字面上的意思而無法區分出極端的樣態。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個很明顯的症狀,就是無法好好讀書。不是過動症也不是亞斯伯格,而是沒辦法好好閱讀書本上的文字所要傳遞的意義,無論是在同一個空間,例如教室,或者在各自的房間,咖啡廳,都和印刷術術所帶來的成效,即超越時空的共同在場所建立的實在,有一種嚴重的偏移感。我執著在書本本身而非印刷文字的載體,作為一個語言媒介的物自體。以系統論說法,似乎透過不同、甚至是相反的媒介來標示物跟文字,而使得文字和字跡成了書本,書本作為物成了最終的戀物意義。 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戀物,因為我對於擁有這本書沒有太多喜悅。比較多的是擔心,怕我的字跡和粗心大意會讓書本一下子變不完整,而不斷檢視那一個粗心又糟糕的行動者所導致的後果,引發強迫且持續性的自我指認偏差。而它就像一根釘子黏著在大腦中。
這件事情對小時候的我影響很大,因為就算大人不說,也知道自己處在該好好讀書學習的階段。然而每次念書都會有一種看似在觀看卻斜視自己感官的一種虛弱狀態。 當然這也不僅僅存在於閱讀書本。高中時有一位轉學生轉來我之前在道明中學念過的班級(中間也沒什麼好事就先跳過)。他叫做何紹愷,在當時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他衣服最底下的折線,不多不少,一定會剛好對齊嘻哈褲的最上緣,再透過特殊的走路方式讓衣服跟褲子找到彼此,相互有了態度。由於我們有著對彼此另類選擇的某種同理,直到畢業前我們每週都會花一至兩堂課的時間在籃球場的石椅上批評抱怨我們所身處的教育體制。雖然都只是在重複這個環境沒有讓我們有選擇所愛的可能性,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拉他褲子。
為什麼會提到他呢,因為光是觀察他對於嘻哈的嚴謹態度就得雙手合十敬畏的遙想他所蒐藏的唱片如何被擺放,如何陳設這些結合靈魂與精神的物件。我記得他家好像有兩間房子,一間有點過於理所當然成了他擺設收藏品的展間。擺放的方式很特殊,沒有拓樸式的人類學發展也沒有近藤麻里子的收納概念。唱片就散落一區一區,但整齊和對角的方式都不太一樣。我猜應該是他一張張購買的過程中所演化出來的特殊圖騰,所以每張唱片的位置都成了重要的儀式過程。於是乎,每當我試圖拿起一張唱片請他撥放時,他的反應就像面對一個沒有禮數的人,叫對方好好坐著。可能就像去那個做夢也去不了的Dr.Dre錄音室對他設計的聲響節奏提出看法,而他根本沒心思回應你沒有態度和營養成分的問題。
不過提到以前這位很要好的高中同學illKen,有個題外話必須要坦白。高中後我們就不太常聯絡,研究所畢業後有次在Pipe遇到他,他問我你還有在買唱片嗎,我竟然很隨意輕佻的回他「現在還有誰買唱片啊」(而且我知道這句話講出去後他就不會想再理我)。其實我沒有不買,只是我知道他完全不會去下載盜版的音樂,就算那時串流媒體還沒那麼發達。而我卻下意識地用了很輕率的方式回應他,事後覺得羞愧。因為我很一直很佩服他走在自己理念和生活的態度裡。如果應該學習他,保持過去所期望的自己,生活肯定會不太一樣。
這些他一直堅持表現出來的音樂文化態度很鮮明,即便他不是一個愛講話的人,所以基本上周遭的人都很清楚他催毛求疵的程度。由於我們聽的音樂類型非常的不同,所以我也沒有特別邀請他來看我的收藏。不過在畢業前忘了什麼原因他來過我家一次,見到我的唱片之後,他的表情我永遠記得,他不敢相信有人的唱片每張都誇張的像剛拆封一樣。他覺得他已經花過多的精力在保存他的收藏品。但我的感覺,就跟書差不多,沒有辦法承擔物遭破壞時,我作為被指認的行動者,因為更早之前就已經被物所控制。 這些別人看似瑣碎又無聊,不值得一提再提的事,對我來說是一種擔憂,不知道能讓自己自在的位置在哪,並且很容易變成一種對自我的懷疑與責難。批判自己的心胸不夠開闊、過度鑽牛角尖,沒有釋放壓力的能力,過度軟弱才庸人自擾。就像我用這個似乎無關緊要的標題來開啟我這些年才意識到的創傷。但它確確實實存在,無論有沒有從心理學的角度。它不會隨著事件時間消失,通常會影響日常生活數個月,而且日後還會不斷的出現,逼著我開始刻意避開越來越多看似無關緊要的事情,接著就會變成一種家族的輪迴 ,也就是我必須像我爸爸,軟弱又愛逃避。
後來我才慢慢地意識到我是壓力調控機制的殘缺者。成長階段經常在害怕,而且會恐懼的東西千奇百怪,有時我會以很不經意的方式試探別人,才開始慢慢知道自己有一些很怪很難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化解的問題。我很難說出口這些叫做恐懼,但自己心裡明白它會在心裡存留好一段時間,也害怕說出來被貼上另一個無法面對的道德標籤。 我不只害怕他人,更害怕因為無所適從而對自己持續的責備,另外也包含了從我姐那裡來的,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道德綁架。但還有另一個不知道該怎麼講出口但現在正在說的,對於我所擁有的東西,所謂的物,非常沒有安全感。不是擔心遺失或毀損,而是那個心裡愛說教折磨自己的怪物隨時會出現,然後,物就開始遠離自己,還有物所身處的物理空間。
好像以前一種過度凝視的原罪,忽略了身處的整體存在,過度放大主體的詮釋權,讓凝視,也就是對於他者享受快感的某個創傷性場景的凝視 — 即創傷性快感,小時候缺席的創傷變成觀看他人(或自己)痛苦之快感。用心理治療的方式來看,當個案能將過去成長經歷,區分出被闡釋的主體(我遭受)和闡釋的主體(我於其間的感受),克服凍結在受害者的過去時刻裡,而為自己的生存方式找到持續性的整體感。過於凝視過去某個時刻,就像革命者、進步主義者的過度強調,深凍在某個跨張的時刻,因為其他時刻缺乏衡量的向度被詮釋。(例如,有一種社會學的分析叫做路徑依賴,一直在遠離分析本身)
神聖的微笑引領我到這里舊日的情景 使我欣喜若狂 旁若無人我忘懷周遭一切,癡癡凝視。突然我的目光被強行扭開被迫轉向左邊,看著女神們:〝他看得過於關注!〞我聽到她們斥責。 神曲(32:49)
好了,這實在是一個關於創傷很奇怪的開頭,而且也会让人感到非常的無能為力,因為連開場白好像都還沒開始,就要面對這個世界越來越缺失的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