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所廣司在電影《我的完美日常》裡飾演的平山,所有的生活足跡都可以被預期:早上洗公廁,中午到地下道小吃店用餐,晚上回家看小說。放假日騎單車去自助洗衣,每週到澡堂報到之後去居酒屋。
那個每天出門看見天光之後的微笑,在神社樹下吃三明治,聽錄音帶裡1970年代英美流行歌曲的他,只要一恍神,就會看到有個硬朗的老人揹著柴薪在草地、遊樂場邊、市區斑馬線上自在舞動身體。
那個老人是被尊為舞踏第二代宗師的田中泯(1945- ),舞踏開山祖師土方巽是他老師。
你可能看過他在電影《黃昏清兵衛》裡,飾演真田廣之的對手。或者是,浮世繪大家《北齋》電影裡的老年北齋。
他有句名言說:我是趴在地上的前衛。他還有句名言是:我是農夫田中泯。
有嗎?有的。我在1993年的紐約蘇荷區,親耳聽他說的。
那時我在紐約大學人類表演學研究所念書,我立定目標一定要在剛創刊沒多久的《表演藝術》雜誌寫稿。為了創造「不可被取代價值」,我想我一定要在紐約進行採訪。
田中泯當時要在蘇荷區的街道進行表演,這,這,這不就是天助我也嗎?
我就把我的要求跟問題,透過傳真(是的,上個世紀要發消息,都是這麼幹的)發給主辦方。然後,我就被通知可以在演出前,跟田中先生談話十五分鐘。
演出前,不就是演出者保持靜默並讓自己做好準備的片刻嗎?
我還是人嗎?我怎麼可以這麼魯莽?我怎麼可以?當然可以。
當天下午,我被迎進演出者休息的小房間。接著,穿著日本服飾的田中走了進來。他那時的經紀人,頭髮染著鮮豔的顏色,戴著紅框眼鏡的俐落中年女子幫我們翻譯。
被整個陣仗,機會的難得的狂喜擊中的我,就記得田中先生說:我是個農民,我習慣跟土地在一起。我會隨著空氣變化,人與環境的氣息流動,身體自然的舞動起來。
那天下午,電影裡的街頭柏油路跟草皮上,都可以看到一個農民舞者自在的存在著。
他在動,他讓自己在空間中動起來。
那個片刻,他是自由的,也是有紀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