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樹冠上》談第二次哥白尼革命:自然到人再到人與自然的「關係」中心

2024/03/17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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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你家後院的樹來自同一個祖先。15億年前,你倆分道揚鑣。但即使是今日、即使你倆各自走過無盡漫長的歲月,那棵樹和你依然共享你1/4的基因。」


  本書作者為美國小說家理察.鮑爾斯(Richard Powers, 1957—);鮑爾斯大學主修物理及文學,其小說的特性是專業度很高(據說為了寫《樹冠上》看了至少120本相關書籍)。本書共分四章節,分別為樹根、樹幹、樹冠、樹籽,象徵一棵循環的樹(一棵樹當然不只這些部分,還需要土壤、陽光、空氣、水等)。本書背景橫跨1860至2000年代後,開頭的「樹根」,描述八個看似不相關的小故事,接著來到「樹幹」,故事的人物因為保護樹木而產生關係(並非都是直接關係,如程式天才尼雷設計能自我學習的「智碼」,提供另一種思考人與自然的關係),在護樹失敗後,成員如「樹冠」的各奔東西,最後反思、融合、產出新的「樹籽」。


  印象最深的故事是「樹根」中的「霍爾栗樹」;務農的霍爾,1863年33歲時在家附近種下一棵栗樹,1930年春分,兒子開始固定於每月21號,拍下樹的全身像,後來孫子傳承父親拍樹,最後與父親共拍了近一千張的照片。而宛如遺世獨立的「霍爾栗樹」幸運地躲過了1940年的真菌入侵,當時整個城市的栗樹沒有一棵救得活,全國共有四十億顆天然栗樹遭受感染,國家森林局甚至為了避免栗樹受感染而預先砍伐。「霍爾栗樹」頓時成了活化石,而祖孫三代,更透過「霍爾栗樹」串連再一起,或者說,樹木會記得人們忘記的一切,並試圖跟人們說些什麼。


  書中的角色背景各異,有工程師、曾服役的退伍軍人、心理系研究生、遊戲軟體工程師、舞台劇演員、智慧財產權的律師、遭雷擊命大的輟學大學生等,其中又有華裔、印度裔,參雜不同的文化符號,如:中國的玉、詩畫。以文化的多元性體現了生物多樣性,並試圖提供一種新的思考人與樹(自然)關係的哲學,或可稱之為第二次哥白尼革命。


  書中某角色在學時讀了埃德溫・阿伯特(Edwin Abbott Abbott, 1838—1926 )的《平面國》,從此立志成為工程師。然而,《平面國》的重點在於,不同維度所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書中以「線」為視角,思考二度空間如何認識三度空間:說明在同樣的現象下,什麼樣的「視角」決定了看到什麼樣的世界,如同哥白尼革命,地球與太陽並未改變,改變的是人們觀看、思考的方式;即將地球中心轉向為太陽中心。哲學上則是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現代性以「人」為主體,與哥白尼將「人」為中心的地球轉向「非人」為中心的太陽,兩者看似矛盾,事實是,哥白尼並非以「非人」(太陽)取代「人」(地球),而是以「人」所觀察的宇宙取代「宇宙」本身;即以人的知性(範疇)、數學規範自然。因宇宙無法做實驗,但透過數學,卻可預測宇宙。


  然而,何謂人與自然的「關係」中心?地球上出現樹木的時間遠早於人類,但在人類中心的視角下,樹木被視為一種資源,被工具理性量化,而非作為一種能提供價值理性、互動關係、共生的生命。如:林務局成立的目的並非為了保護森林,而是發展林業。然而,地球誕生不在於有用與否,在全球暖化已走向不可逆的現在,本書試圖提出人類中心外的一種「樹木中心」的可能;即世界並非由體性小、行動快、活動時間短、耐受力低的人類為主,而是以體型大、行動慢、活動時間長、耐受力高的樹木為主;其控制天候、滋養地球、製造生物呼吸的空氣。然而,人的視角不可能脫離人且又是有限的,故重點不在於以何者的視角為中心,而是如何將人的視角擴大、與他者融合。


  樹木作為生命,作為遠早於人類的生命,有其許多可學習之處。書中提到許多關於樹木的有趣知識,如:若你把你的名字刻在一棵山毛櫸離地1.2公尺的樹皮上,五十年之後,你的名字將距離地面多遠?答案是,五十年後依然是1.2公尺。另將樹種在桶中,生長過程中,泥土重量幾乎不變,由此可知,樹材的重量來自樹與環境(大氣、微生物、陽光、水)的互動關係而非泥土。世間所有樹木全都生自同一根系,樹木皆是社群的一員,如:生活在貧瘠岩層之間的白楊,可透過其他樹木分佈廣泛的地下網絡,接收遠處的水分和礦物質。或當長頸鹿吃金合歡樹的樹葉時,其口水會殘留在樹枝上,樹根收到訊後,便會於每片樹葉放出乙烯,以改變其味道,避免被過度啃食。


  人與樹的關係是難以想像的密切,舉凡書、家具、建材、廚具、文具、球棒、球拍(網球、桌球、羽球、曲棍球、高爾夫球桿等)、景觀等都有樹木的痕跡。然而,樹木作為一種商品,其大量的需求是被建構、發明出來的,如:認為紙容器比較節能減碳,然而,紙容器為防水、防油又需加上一層塑膠淋膜,致紙容器非以紙類回收,而需送到專業的廢紙容器處理廠,將淋膜和紙張分離。樹木的用處與價值是遠遠超過目前人類的想像與利用的,如書中提到有些樹可以造雨,有些樹可以顯示時間,有些樹可以預測天氣,而任何一個消失中的樹種都可能產製出新一代的抗愛滋藥物、新一代的超級抗生素或新一代的惡性腫瘤殺手。這也是目前種子銀行誕生的原因;避免物種消失及避免尚未知曉的價值消失。然而,樹木的存在本身就是價值;「世界上有一種簡單的機件,它不需要燃料,也不需要太多維修,它持續封存二氧化碳,改善土壤品質,降低地表溫度,淨化空氣雜質。它的技術代代相傳,甚至免費產製食物。它的運作是如此精良、設計是如此完美,甚至讓人寫詩稱頌。如果樹木可以被授予專利、森林可以被特許經營,她肯定贏得熱烈的掌聲。」


  書中人們為了保護樹木,縱火燒了伐木的廠房及機具,最後被以公共危險罪起訴,引用「堡壘原則」辯證:「我們的家被闖入。我們的性命受到威脅。法律允許我們採取任何手段,抵禦非法與迫近的傷害。」然而,當樹木的家被闖入甚至殺害時,樹木無法為自身辯護,因此需要人類從旁協助,以喚起多數人的良知。如同在全球暖化下,出現了許多抗議的生態恐怖主義(Eco-terrorism)團體,以極端、暴力的方式表達環保訴求,如:活動於德國、義大利與奧地利的「最後一代」(Last Generation),曾向梵谷的畫作潑湯、向莫內的畫作丟馬鈴薯泥(所幸藝術品均未受損),甚至將自己的手黏在機場停機坪或高速公路上。之前看到相關新聞時,覺得其抗議的訴求與手段不成比例,如影響飛機起降,然而,看完本書後似乎能夠理解,為何要以極端的抗議方式引起關注,正是因為代替了地球上其他正面臨滅絕的生物們發聲。


  「一棵樹在地球上真正的使命,說不定是讓自己長得粗壯一點,以便日後逐漸枯腐、長久餵養林地上的種種生物。」


  第二次哥白尼革命,即是從人類中心轉向為人與自然的「關係」中心。地球的物種間是共生關係,而非競爭關係。狼吃羊看似競爭,那是因為是站在羊的立場看,若羊群太多,狼也會變多;但當草逐漸不夠,羊群不再增加,甚至因先前的狼群增加而減少時,則又反過來影響狼群的數量,直至草因羊群減少而逐漸增加,故狼、羊、草的關係是一種動態的共生關係,需站在體系的、整體的視角才能得到適切的認識。書中亦提到一棵大樹所產製的養料,並非皆用於自身,而是部分用於餵養其他生物;真菌獵捕跳蟲、啃食腐木,為樹木提供礦物質,樹木則將多餘的糖分儲存在真菌的突觸中,分送給病弱、缺光、受傷的同伴。自然中沒有所謂的個體,每一棵樹都仰賴彼此;特定樹種之間甚至存在著「樹冠羞避」,即使空間擁擠,相鄰的樹木會幫彼此留下縫隙、共生。


  綜上,地球的進步並非僅是人類的進步,而是所有物種的進步;即所有物種都如其所是的獲得發展。而人類必須試著站在其他生物的立場與視角,即與之產生共生的互動關係。如:以樹木的速感生活,即以更長遠、前瞻的視角行動。學習先於人類的祖先—樹林所領悟的一切,是人類永遠的功課;人類必須更慈悲的感同萬物,並以實際行動改變生活、改變與世界的關係,否則我們真的將成為「最後一代」。

閱讀隨身聽S6EP5》譯者施清真/譯者心中都有一把尺,這是很大的壓力,也是一種挑戰

Joy To The World

Woody Guthrie- This Land Is Your Land

If I Had a Hammer - Peter, Paul & Mary (1962)

Brahms - Ein Deutsches Requiem, Op. 45: I. Selig sind, die da Leid tragen (Part I)

Joan Baez - We Shall Overcome (BBC Television Theatre, London - June 5, 1965)

2023/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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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博士生/建築系畢/證照:高考公務員、工地主任、古蹟工地負責人/前地方文資薦任公務員(建築工程職系)/研究領域:建築哲學、文化資產哲學。由「哲學性」、「反思性」角度,評論文學、建築、哲學、時事、影劇、社會科學、自然科學、音樂藝術、文化資產、公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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