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是「自願去克服非必要的障礙」,伯爾納德.舒茲(Bernard Suits)在其最著名的著作《蚱蜢:遊戲、生命與烏托邦》中這樣定義,他認為他(在這個話題上)挑戰了維根斯坦的說法,不過多數哲學讀者是否有同意這一點,答案很可能不是肯定的。雖然舒茲有一些有創見的見解,但他和維根斯坦在討論的,很可能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我無意在此討論舒茲和維根斯坦間的不同意見,也並不打算中規中矩地介紹這本書--或許等我整本讀完之後可以多說一點,但在這裡,我只討論我想討論的地方,以及不見得完全把握到舒茲原意的詮釋--我想談的是這種「自願去克服非必要障礙」的意志,它不只關聯於我們一般想像的那種「遊戲」--當然,舒茲談的也不僅僅是最狹義的遊戲,更涉及了一種遊戲態度,甚至生命態度。
如果不是後面包含著「遊戲」兩字的副標題,一本「名為《蚱蜢》的哲學書」怎麼想都不太容易吸引到人去把它拿來看。而它之所以取了這個名字,並不是想要將鬥蚱蜢作為遊戲的典範,而是,作為切入敘事之原型的,是伊索寓言中的那隻蚱蜢。那隻當螞蟻在辛苦工作時,整日遊戲的蚱蜢;那隻當螞蟻有食物過冬時,挨餓受凍的蚱蜢。
蚱蜢對於自己的死亡並不感到後悔,因為他如此選擇自己的生活。他選擇終日遊戲而非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情,並在終結之日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但這個故事的另外一個解釋是:蚱蜢的無悔人生除了說明了「工作」的非必要性之外,也揭示了螞蟻勞苦的生命就像一場遊戲一樣--其實一直是「自願去克服非必要的障礙」。
進一步來說,生命的任何一種追求其實都是如此。沒有一種障礙是我們非要去克服不可的、沒有一種價值或目標是我們預先備決定一定得要落實與抵達的。我們向某個方向跑去是因為我們想要向某個方向跑去,之所以我們會感覺到充實,是因為我們自己決定了那件事情值得我們耗費心力去努力。
為了說明遊戲的獨特性格,舒茲舉了登山為例,他指出登山的「前遊戲目標」是抵達山頂,但玩家會自願選用相對低效率的方式去達成這一目標。譬如說,登山者一點也不想做直升機直接抵達山頂,即便那其實是更輕鬆且更有效率達成該目標的方式。
但這並不意味著,搭直升機前往一座又一座的山頭不能成為一種遊戲。只是那和一般的登山者社群追求的目標並不相同,而我們做為社會與文化群體中的其中一員,我們的遊戲目標不可能完全真空,永遠會與某些經自己的生命經驗被重新組合在一起的價值體系關聯在一起。
在螞蟻與蚱蜢的談話中,一種對烏托邦的想像逐漸浮現:當一個體(或每個個體)處於那種理想狀態中,他不再需要如螞蟻那樣為了渡過寒冬或面對可能來臨的危難,辛苦地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那些不那麼可欲的工作。那麼他的生命唯一要去做的一件事情,就是遊戲。
而我想談的是一種倒過來想的路徑。關於去抵達那一烏托邦,一種思路或許是馬克思式地將希望寄託於某種能滿足所有人需求的高生產力;但另一種思路是,如果我們從我們當下的生活經營中,就已經如遊戲般地--已經將種種對於非必要障礙的克服當作生活的目標與樂趣來源,烏托邦便被實踐。就像當時在蘆葦原反覆挑戰葦名一心時,我們曾獲得過的那種帶有禪意與詩意的體驗。
「無生之辱,有死之榮」,蚱蜢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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