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福音給高棉人,無論怎麼傳、高棉人都有理由不信耶穌。
有人理直氣壯「人家已經有神了」;有人先賞你甜點「我信」,緊接著上碗閉門羹「我不入教」;有人涕泗縱橫、哀怨泣訴「我走不下去了」...;不管吞吞吐吐或侃侃而談,不管合情合理或天方夜譚,每個不信的理由都有正當性。理由是冠冕堂皇、端上檯面的給個交代,原因才是內心深處、盤根錯節的千言萬語。我們聽到他們給的理由,他們心裡那道過不去的檻、真正的原因,我們知道嗎?
傳福音給高棉人是屬靈爭戰!既然是爭戰,就要以作戰心態來面對、來因應。打仗的人都想打勝仗,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管你知不知己,只要不知彼、連檻在哪裡都不知道,對於高棉人不信耶穌的原因一知半解,或全然無知、渾然無解,就不要千怪萬怪,你不是無辜受害,高棉人沒有搞怪,是你一直在狀況外,活該節節退敗。知道原因,不保證他們相信;要是不知道原因,出招都是亂槍打鳥,指望歪打正著,這,像話嘛!
根據薩提爾 (Virginia Satir) 的「冰山理論 (Iceberg Theory)」,要正確解讀一個人的外在行為,前提是能夠正確理解一個人的內在歷程;外在行為好比水面上的冰山,內在歷程好比水面下的冰山。把「冰山理論」套在高棉人不信耶穌這事上,可以這麼說:聽得到的理由像看得到的、水面上的冰山;聽不到的原因像看不到的、水面下的冰山。
照「冰山理論」的說法,傳福音給高棉人,聽完他們說出不信耶穌的理由,下一步就是做好潛水準備、向水面下的冰山靠攏、前進,刨根問底、持續探底,爬梳建構他們價值體系的情境脈絡,才好順藤摸瓜,弄清他們不信耶穌的原因,才可能對症下藥、藥到病除。
「集體主義」之於高棉人,不是觀點看法、立場表態,而是食衣住行育樂的真理天條。高棉人從根本上瞧不起落單、視與眾不同為寇讎,這個觀念沒人調教、也不用指導,是原廠設定,天生內建的DNA。
集體主義社群的運作,仰賴階級制度進行管理,為了求生、繼而步步高升,自然而然揪團結黨、拉幫結派,發展出同階層或跨階層的侍從體系,穿上制服、貼上標籤,找到〝我們〞,認同感和歸屬感同步到位,並據以界定履行責任義務和爭取權利的對象;歸屬感有了、安全感就來了,有了安全感、不用刷就有存在感,存在成為既定的事實,順理成章各就各位,剛好沾上邊、順便沾上光,榮譽感油然而生。馬斯洛的五層需求 (Abraham 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都得到滿足。
尤其在世襲群居的農村,村民之間的關係密切,命運共同體建立的基礎:大家都一樣。街頭巷尾、左鄰右舍,不是近親、遠親,就是姻親,除了同村、還是同宗、或同業、同窗...,大至生老病死、小至蔥薑蒜的往來,任何綠豆芝麻等級的非我族類,都是自絕於人,成為人民公敵,情感上被孤立、實質上被放生,立刻面對的就是生存挑戰。
這點從高棉文可以看出端倪:〝和別人不一樣ខុសពីគេ〞的〝不一樣ខុស〞這個字,和〝是非對錯ខុសត្រូវ〞的〝錯ខុស〞,是同一個字!你以為你只是不一樣,你以為這叫多樣性,這只是你以為;在集體主義的高棉社群,一樣、不一樣,可以無限上綱,成了價值觀的直面對決、是非對錯的定奪裁決,也是群我界定的依據。對高棉人來說,跟別人不一樣就是錯的!អ្វីៗខុសពីគេ គឺខុសហើយ។ 這個認知堅若磐石,而且無人不知。
回到高棉人不信耶穌這事,很多高棉人在嘗試認識耶穌的過程當中,備受責難:
苦於人單力薄、孤掌難鳴:
群眾力量大!小蝦米對大鯨魚的態勢鮮明,還沒開戰、就豎白旗:
群眾就是判官。跟風效應啟動,一人吐你一口水、就可以把你淹死;一人瞪你一眼、或是人人都不看你一眼,可以讓你生不如死。這種無聲的群體制裁、無言的集體罷凌,是掌握生殺大權的群眾運動。就算你挺得住,你的家人親友都會受連坐的無妄之災,根本受不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我們碰到數不清只差臨門一腳就入門,卻不得不全面撤退的,他們的決定和典型反應:「ចាំឲ្យគេជឿសិន ខ្ញុំនឹងជឿតាមក្រោយភ្លាម។ 只要有人先信,我馬上就信!」內心的OS:我不可以當第一個信耶穌的,當第二個就沒問題了。
從這個脈絡思考評估集體主義對高棉人信耶穌的影響:既然是與生俱來的基因體,基因突變的機率太低、基因轉殖的成本太高,所以不能逆勢操作、只能順勢而為,沒有與眾不同、只有異中求同。
柬埔寨曾經是法屬印度支那大家庭的一份子,漫漫近一世紀 (1863-1953)。法國人當家作主期間,基本上沒有虐待柬埔寨人、當然也沒有善待;可以說不痛不癢,頂多小痛小養,不過就是揮別吳哥、改名換姓成了柬埔寨法國保護國。
被殖民是強弱高下立分的必然,明明在自己家,卻成了下人,見到外人反而要鞠躬哈腰、叫「老爺夫人」!不得不然的卑躬屈膝是後天養成,刻劃的心理效應,綿延九十年傳宗接代,已經滲透肌理,內化成為植入基因。
終於獨立了!在自己土地上抬頭挺胸做主人,不再聽命於人,當然是普天同慶、薄海歡騰。不料基改太成功,忘了怎麼當家!接下來廿年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合,沒有比這再好的條件讓一個國家翻車的了!美蘇冷戰對決、勢如水火,隔壁越戰開打、如火如荼,國內派系不止、內亂不息,各憑本事挖牆腳、找富爸爸,境外勢力受邀入列,搶搭上共產主義的時代列車,一馬當先、位居九五,紅高棉民主柬埔寨時期 (1975.04.17-1979.01.07) ,這次不勞外國代理人,自己人一出手就是種族滅絕,自己國家自己亡!
法國人當老闆的後殖民傷口還沒醫治、體質還沒調理,紅高棉無縫接軌,高棉人殺高棉人,殺紅了眼!這不是傷口撒鹽,而是筋脈斷盡!絕處逢生、餘悸猶存,轉型正義遙遙無期,後共產的杯盤狼藉來不及清理、集體性的後創傷症候群雪上加霜,這些都不會遺傳、只會代代相傳,纏綿至今。
民族自尊心在脫離宗主國後,都會呈自由落體加速度下降,自尊心低落是後殖民群體的共同症狀;種族滅絕之虎口餘生,倖存者夢靨一生的後創傷症候群,所有鐵石心腸都質變成了玻璃心。後殖民的低落自尊心和後創傷的易脆玻璃心,在柬埔寨是同一顆心。
又要回到高棉文來看門道:高棉文的〝外國人〞和〝法國人〞是同一個字:បារាំង。也就是說,បារាំង是〝法國人〞,也是〝外國人〞;同理可證:耶穌是〝外國神〞ព្រះបារាំង,也是〝法國神〞!耶穌教是〝外國教〞សាសនាបារាំង,也是〝法國教〞!
再來到傳福音給高棉人這事,你跟高棉人講耶穌,你以為你在跟他的大腦悟性對話、進行知性交流,你以為你們正在交換意見,那只是你以為!人家沒在燒腦,而是同時開啟後殖民和後創傷的雙重模式,啟動那顆已經跌落神壇、深不見底的自尊心和彈指易碎的玻璃心。接下來你就聽到聲嘶力竭的哀號、看見掉滿地的碎玻璃!都是你的錯!都怪你不好!因為你傷到人家的情感、傷了人家的心!因為你碰到人家心上的傷口,很痛!很痛!很痛!你活該被咬。
高棉人的腦袋跟耶穌素昧平生、只知道是外國人,對耶穌教無冤無仇、只知道是外國教,因為都叫បារាំង,自動連結到〝法國人〞,然後高棉人的自尊心就以重力加速度直直落。對殖民宗主國的後殖民情結爆棚,階級意識的羞恥文化發作,祖宗八代受的委屈、吃的鱉,現在要你一次付清!賞你鐵板、給你一堵牆,算對你客氣:「佛教是高棉國教!高棉人就是佛教徒!」把國家民族宗教抬出來才高大上,掀開底牌只是面子問題!人家還是有自尊心的好不好。
也有人就不演了,雙眼紅絲、一臉殺氣!把話挑明、把招子放亮—
「我是高棉人!高棉人講高棉話、吃高棉米、站高棉地、信高棉教。」
只要聽到這話,我們通常識趣地喊暫停、或轉移話題,或者乾脆自動關機,因為當下已經離題,理智已經斷線,現場只聞到煙硝火藥味、只看到玻璃心碎滿地。
這種情況下,耶穌超級無辜,躺著都中槍!連耶穌都中槍,你還是省省吧。活命要緊,來日方長。
紅高棉颳起的腥風血雨,把柬埔寨的千年興衰,吹成一縷輕煙,連根拔起、隨風而去,高棉人的精神靈性、價值體系,進入異次元的真空狀態。
托越南人的福,1979年紅高棉樹倒猢猻散,越南插旗柬埔寨,說好的〝請神容易送神難〞,接下來十年,冷戰代理人在柬埔寨繼續開打,回到廿世紀中葉的後殖民前共產階段,時局不靖、內戰不歇,吵吵鬧鬧、打打殺殺,以百姓為芻狗,高棉人在柬埔寨境內流亡當難民、每況愈下。
聯合國看不下去了!1989年召集各方上談判桌,兩年後達成協議,全面政治解決柬埔寨衝突,結果就是史上唯一、沒有之一,既空前、也絕後,由聯合國接管一個獨立國家柬埔寨,設立柬埔寨過渡時期聯合國權力機構 (UNTAC: United Nations Transitional Authority in Cambodia), 簡稱聯柬,執行聯合國解決方案:結束內戰、完成民主選舉、設立民選政府、制定新憲法,恢復國家正常運作。
1993年大選後,柬埔寨取得民主俱樂部的會員認證,聯柬功成身退,卻留下無意引進、卻與民主制度攜手進駐柬埔寨的資本主義。
聯柬在柬埔寨一年半 (1992.03-1993.09),兩萬兩千名工作人員,總計花費16.2億美金,佔柬埔寨當年的國內生產總值24.91億美元的三分之二。1993年柬埔寨的人均所得是704.624美元,也就是說,一個柬埔寨人每天的收入不到兩美元,1993年以前,只有更少、沒有更多;而同時間的聯柬工作人員,平均每人每天支出135美元。對比的差距,讓土生土長的高棉人眼界大開、長了見識:原來這才叫有錢人;也腦洞大開、有為者亦若是:林北也要這款。
民主已經上路,資本主義彎道超車、一路領先,旱地拔蔥、獨占鰲頭;不管貨出不出得去、甚至不管有沒有貨,只要錢進得來—進到我的口袋裡來!賄賂、貪汙、貧富懸殊、城鄉差距、資源分配不均...,從這時候開始以超音速席捲全境,柬埔寨再也回不去了!從此,所有人際往來應對往來的唯一考量:「有沒有利潤?មានជំណេញទេ?」如果答案是「沒有」,就沒有然後了;如果答案是「有」,下一個考慮的就是:「有多少利潤?មានជំណេញប៉ុន្មាន?」
廿一世紀的柬埔寨王國,帶著嶄新價值觀,從上到下、心口如一:向!錢!看!把錢掛在嘴上,不會不好意思;理直氣壯、斬釘截鐵,以利益掛帥、唯金錢至上,
這時候傳福音給高棉人,你慷慨激昂講救世的福音,他機關算盡說錢就是福音,因為金錢萬能,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你介紹「今世得百倍、來世得永生」的福音,他嫌永生太遙遠、不介意打對折,只要今世的百倍就好。偏偏神和瑪們不對盤,「一個人不能事奉兩個主。...你們不能又事奉神,又事奉瑪們」,兩者不可兼得,只能二選一。現在對高棉人來說,這是膝反射等級的選擇,毫不費力、毫不猶豫、毫不為難。在金錢面前,耶穌哪是對手!
理出來龍去脈,看到這裡終於摸出頭緒,高棉人長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有原因的;高棉人不信耶穌,是有道理的。
人人都有天生的脾胃個性,也有後天的養成環境;一個民族的樣貌,是一群人集體形塑而成,這群人有共同的基因遺傳,有共同的體驗經歷,DNA與生俱來、是改不了的,後天環境由不得人、是沒得選的。柬埔寨的高棉人,總體的遺傳基因和千年春秋,堆砌了他們相信耶穌的檻:有集體主義的制約、後殖民和後創傷的症後群,還有資本主義的後發先至。固然這些都是銅牆鐵壁,根本的關鍵卻是無知。
無知不等於天真。無知帶來恐懼,恐懼生出防禦,防禦不及、只有攻擊!原來所有對著幹,不是反對,而是因為無知;無知也催生膽量,不知天高地厚,做出遺臭萬年、懊悔終生的決定。原來所有的拒絕,不因為慎思明辨,只因為無知。
無知可能單純因為未知,未知是因為不曾被告知;也可能被隱瞞,甚至蓄意誤導。高棉人不信耶穌,最大的可能是因為不曾被告知。卻因為無知,所以有被誤導的空間,見縫插針,以蠶食之勢、收鯨吞之效。無知的等級,可分一無所知、或一知半解;而最大的無知是不知道或不承認自己無知。可是,如果從來沒聽過不同的聲音,又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無知呢?
正因為無知,所以不知道算盤怎打!以為信耶穌的代價太大!這些代價包括看不見的自尊、歸屬感...,看得見的金錢、利益...,而他們對耶穌的認識、和耶穌的交情,還沒到值得付上這麼大代價的程度!這些代價之所以這麼昂貴的原因,因為他們還不知道救恩的無價。這筆帳的正確算法,建立在知識的基礎上,知道到什麼程度、計算到那個程度,因為知識不到位,所以無法超越。這是不公平的!
說這麼多,是要告訴你,傳福音給高棉人,要更多站在人性的基礎上考慮,不是他不願意,而是他無能為力,所以不要太用力、不要來硬的,銅牆鐵壁我們無力逆轉,山不轉、路轉,他們的無知正是我們的著力點。
所以啦,我們在這裡:單單傳講基督,並祂釘十字架。讓高棉人對耶穌,從未知到已知,從一知半解到深知所信。
漫漫長路,我們已經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