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情人的浪漫化：作為極致案例的《星際過客》
〈恐怖情人的浪漫化：作為極致案例的《星際過客》〉2023-08-17
「你被困在一座孤島上無法離開，但你有機會讓一個人來陪你，你能夠為了讓自己不孤獨而犧牲掉另一個人的生活嗎？」2016年的電影《星際過客》以這樣的道德難題作為開啟故事的主要問題，但由此展開的，並不是某種深刻的省思，而是一部最糟糕的，將種種「恐怖情人」行為浪漫化的異男幻想爽片。
在《模仿遊戲》中，我們就能注意到導演摩頓．帝敦（Morten Tyldum）對角色缺乏愛與尊重，在他的電影中，角色基本上是完全刻板印象化與服務於情節的。在《模仿遊戲》裡面，圖靈的「天才」與「同性戀」兩個標籤被導演用最刻板的方式呈現為「不擅交際的天才」與「隱瞞秘密且情感脆弱的同性戀者」。當然這是具戲劇張力的，但同時，也將角色扁平化與扭曲了事實。
《星際過客》雖然沒有過度改編歷史的爭議，但其偏頗的價值觀卻更令人感到不適。在故事的前半段，因為休眠艙故障，男主角獨自在飛船中醒來，孤獨的他「愛上了」躺在睡眠艙的女主角，在明知「這是不對的」的情況下，仍舊故意破壞休眠艙，喚醒這位被他選中的女伴，並打算假裝這是「命運的安排」，在欺騙之中逼迫此人與他一同度過餘生。
在這個基礎之上，無論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們都實在很難相信竟然有許多觀眾可以在看完電影後感覺到浪漫。即便我們並不將這理解為謀殺，也絕對是綁架與最不道德的欺瞞。
在《最後生還者》裡，喬爾與艾莉已經向我們展示了，無論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有多麼緊密，以謊言維繫的關係注定要走向毀滅。何況這一段關係從來就毫無基礎，男主角自顧自相信自己對對方的感受是愛，從來沒有考慮過對方的意願就改變她原來的生活軌跡。他自己是因為在地球上沒有前途才想要「逃到」殖民地，但對方是一個在地球上過著自己生活的、想要去擴展經驗的人。毫無來由地被拖進只有這一綁架犯的世界裡，而這是男主角口中的愛，是那些喜愛這部電影的人口中的浪漫。
這一極端的糟糕故事向我們揭示了這類典型的「小姐與流氓」敘事可怕的內在邏輯：「女性應該要放棄自己原有的生活與計劃，去成全男性對未來的理想願景」。那個有行動力但一無所有的男主角，最終會打動外表冰冷的女主角，她會看到、會感動與理解你的掙扎和努力，而成為完整你人生的那片拼圖。
但從小接收這些故事的我們沒有想過的是，在現實世界裡，之所以對方對你冷淡，不是因為她被囚禁在城堡、不是因為她沒有看到你的種種優點，而是她本來就有她自己的人生、她本來就沒有應該要成為你生命中一部份的責任。她躺在那個休眠艙裡並不因為她是要等你喚醒的睡美人，而是因為她要前往她願景裡的星球，她有她自己嚮往的未來要去探索。
女主角被喚醒之後，面對這唯一存活的、命運般的陌生人，她別無選擇地和他互相依賴，並在「既成事實」的相處之下產生了人與人的情感。但她終究要知道真相，終究要面對這一綁架與謀殺的事實，於是她被迫在「一輩子孤獨一人」和「與這個惡魔互相依賴」這兩個極端的痛苦中掙扎。
男主角毫不在意他的痛苦，逕自進到廣播室，對著全艦大聲播送他過去的一年有多孤獨、她對他有多重要。「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女主角看起來歇斯底里，但在那種情況下，真正的理智就應該是那樣全面的拒絕與極端的痛苦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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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戛然而止，故事急遽轉向。
飛船上的設施頻繁故障，兩人被迫共同面對飛船可能燒毀的劫難，並「理所當然地」產生了革命情誼，英雄般地阻止了危機。「最後的任務需要兩個人合作，所以男主角喚醒女主角是對的」、「如果沒有叫醒她，反正她也是會死」。
這個故事顯然成功地說服了會說出這些話的網民，他們相信了這是命運、這是浪漫、這是正確的選擇，這是「雖然不是你原來想去的地方，但也是另一種幸福」。而這是社會對於女性歸宿的基本看法，也包含了那種在MeToo運動之前，讓女性噤聲的「大局為重」。
在某種既成事實之下，這部電影的確問出了那兩個實際處境中人會遭遇到的問題：「當我一個人處於痛苦之中時，我能不能把別人拖下水」以及「如果我別無選擇得要和這個人相處，我是否該放下自己的人生願景，去接受甚至享受這種生活」。如果「大局」真的就是這樣無法改變，或許我們真的只能面對這些問題，並試著在別無選擇的狀態裡面讓自己好過一點。但這樣的妥協與愛或浪漫無關，更不是應該要被推崇的相處框架。
故事的中段：女主角獨自觀看地球上好友過去拍給她的影片，裡頭無非是在說「女人的人生目標應該是找到一個愛你的人」、「好好被愛、安分地回歸家庭」。故事的結尾：「恐怖情人拯救了你以及全飛船的人，他做的其實是好事」。他不需要為自己自私地毀掉另一個人的人生負任何責任，而是與（他心目中的）公主在飛船上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看著鄧紫棋做為這部電影中文主題曲的那首MV，一幕幕地重現那些令人不適卻被嚴重浪漫化的情節，「緣分」、「命運」、「根本不想逃」等歌詞諷刺地穿入腦中。除了能被用做討論恐怖情人行為時經典的反例教材，這個故事，確實應該被拋到光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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