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種素樸的自由主義經濟觀下,許多人相信市場機制會自行調控一切。如同自然界會篩選出能適應環境的生物,這種觀點相信市場會把最有效率或最適合存在的組織、計畫或方案留下來。
的確,市場有自己的一套調控方法。但即便是完全按照「理想」來進行,所有的經濟參與者(包括我們這些再尋常不過的消費者)都是完全按照教科書式的經濟理性在行為,市場給出的平衡也遠遠不會是一個能夠給出最大效益的集體最優解。而是一個對所有參與者都不利,但又沒有人能夠從單方面的改變取得更多利益的納什均衡。
也就是說,自由市場即便不被理解為某種「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這一假定中所有人的個人主義式經濟理性,也蘊含了所有人對所有人的不信任。
每一個市場經濟的參與者,都處於囚徒困境之中。
我們首先被假定為知道他人行動的可選項,但無知於其最後的行動決策。並在這一基礎之下,假定對方更可能會在不考慮其他人利益的前提下,做出最大化自身利益與最小化自身損失的行為,而我們則必須基於對方的這種決策來進行自己的決策。
於是乎,我們每個人都在這樣的假設之中主動地放棄了「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一個」,而去選擇那「不管別人怎麼做,我們至少部會落入最差狀況」的方案。於是,這一所謂的經濟理性,在其個人主義式的本性之下,諷刺地總是放棄讓彼此獲得最大利益的機會,而總是選擇「還過得去」的選項。
這樣的思維型塑了現代人。我們將「協商」、「妥協」、「追求最大公約數」視為社會互動的標準模式。將「價值的共識」與「價格的共識」用相似的模型加以理解。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每個人都悵然若失。
*
然而,如果這些個人主義的、經濟理性(或工具理性)的預設本身就不真正描繪到世界呢?事實上,多數人的多數行為根本就不符合理想中或課本上的經濟理性,無論是個人的日常消費、金融市場的大資金投入,往往充滿了無法被準確計算的情緒。
一些人將經濟世界視為某種牛頓力學般的理論空間,但無論是微觀或巨觀的尺度,我們都發現世界充滿了無法被傳統與典型的理論所解釋的--甚至使得部分理論家相信市場走勢的核心是「隨機漫步」的--對素樸的經濟理性而言「無序」的現象。
在多數時候(如果不是所有時候),商品的價格或公司的市值不會逐漸往「合理價格」收縮。而是,那一假想的合理價格被實踐性的研究者視為高估與低估的分界線。事物會在一個週期內持續且激昂地被高估(或低估),直到乖離率過大後回頭測試「假想的合理」,並在那裏做出決斷,如收緊的彈弓將積累的籌碼再次往其中一個方向射去。
這一決斷同樣不能被簡單地認為是一個理性的或接近真理的答案。而是,在高估與低估的膽小鬼博弈中,其中一方在確定另一方不會改變時,迅速地棄權並倒戈了。
真正具有影響力的經濟活動參與者在關鍵時刻以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態度,一瞬間將前一刻的自己完全推翻,對世界對於一特定事物的價值之判斷,做出一個完全相反的假定。這是一種反理性的能力,但卻是這樣的能力與行為,構成了真實的經濟世界。
*
在實踐的(而非理論的)世界裡,並不是當下的行為者按照理性來行動,而是事後的敘事者對落實出來的結果添加合乎理性的解釋。
在一個人與人無法素樸地彼此信任,無法不去以一種個人主義式的利益來設想自己可能把握到的安保性的世界裡,我們將遵循市場機制、尋找納什均衡視為我們欲做出最理想策略前不可或缺的基礎。
然而,在一個人與人能夠首先去思考怎麼做才能為所有參與者(無論其規模到什麼程度)創造最高價值的環境中。參與者並不打算出賣彼此、不認為對方會出賣自己、也完全不覺得彼此出賣有任何吸引力。
在這樣的世界中,市場機制會朝向對所有人都有利的方向運行、生產力會抵達當前技術本應該能夠抵達的高度、互利互惠是最理性的行為、囚徒間不存在困境--
--不,人們將不再是囚徒。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