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嚴重光害的漆黑夜晚,古代人抬頭望向天空,無數繁星映在他們眼簾,幾名特別有想像力的觀星者將最耀眼的幾組星星分別串聯起來,以神話角色、動物或器皿為它們命名。這些名稱被探險者用來在海洋或荒涼處指引方位,同時,也被生命的探險者,用以指引個人--甚至集體命運的方向。
當天文觀測一點一滴地被啟蒙化、自然科學化與唯物主義化,且人的移動與地圖的取用都遠較過去來得方便、政治性的重大決策也較不需要再尋求具超越性的「神意」後。古老占星術的另一分遺產,被整理並且與新自由主義和當代去人格化信仰相結合形成的,是一系列被認為可以用來預測個人性格、「運勢」,試圖將每個人結構性地擺放進體系中的現代星座學。
在教育普及度相對高的地方,即便是篤信星座的群體,也基本上不會認為星座學是一種科學。但這一非科學的特點,卻也同時給予了這樣的思考系統神秘性與潛在的超越性。也就是說,就如同神靈、外星人等不同領域的超自然現象,之所以科學無法解釋,或許不是因為它們沒有辦法達到科學的標準,也可能是因為它們高過了科學可以掌握住的那條線。
在這個意義上,它們是「根本的」與不可被質疑的。在「無須被科學理解」的設定下,「不可被否證」不再能使它們受到除魅世界的傷害,反而賦予了它們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
於是,一個精密繁複的星座體系可以在一些人面前不被理解為「其實什麼都沒說」,而是「能夠解釋一切」。它們之所以有些時候看起來會「不準」,不是因為那些預測是錯誤的,而是:一、解讀的人對它的理解出了問題;二、它給出的是另一種可能性,透過對這些事情的提前預測與準備、或者在某些重大事件的影響下,個體偏離了命運原來的軌道,我們避開了這種可能性。
那一關於「重大失敗」的預兆,一方面可能是被你所遭遇,另一方面,也可能其實是與你競爭的人將面臨到;同時,我們也可能透過我們的努力去度過這場「本來要發生」的劫難。如果沒有度過,可能是你不夠努力;或者,命運就是強韌到,即便你已經足夠努力,它還是改變不了。
如果你屬於一個通常會成為「行為衝動者」的星座卻並不表現為那樣,也許是它潛藏在你的內心深處,你有意或無意地壓制住它;也許是你的衝動其實表現在某些特定的面向,或者,以一些不那麼典型的方式表現;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你的上升星座、你的月亮星座、或一些更複雜的理由,其實你應該會要呈現出另一個方向。「光是看太陽星座是不夠的」,如果不準,是因為你的研究與分析不夠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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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方面,多數人還是會首先在日常中使用他們的素樸星座理解。譬如當你給人的印象並不是如刻板星座印象那樣衝動時,他們可能會說:「你表現得好不像牡羊座」或「看不出來你是牡羊座」。這一點,驚奇地將我們引導到,可以與之相類比的性別刻板印象。
一個溫柔、感性的孩子被說「不像男生」、一個勇於表現且大方的孩子則被說「不像女生」。彷彿他們因為他們生下來時的狀態,就被賦予了某種無法被反駁的天生屬性。就像那些富有想像力的觀星者將夜空中這裡與那裡的星星根據當時人類的意願連結在一起,去設計一個星座時發生的。人也因為那些--本來並不具有那些社會意涵的身體性特徵,被賦予了應該要如何行動、應該要具有哪些性格特質的社會規範。
就像人與星座的關係其實並不涉及到那些組成星座的星星本身,而只關聯到人類在歷史裡,將自己朝宇宙所做的投射。作為仍在發展中的一種文明內群體,人對性別化的社會規範之理解,也無疑應該要能夠被與星座解釋放在相同的地位,即--它可以做為一種廣泛被使用的多面向思考工具,可以被用來做為某種「名片」,便於讓一個人形構自我敘事、向他人介紹自己。但它並不應該被視為一種決定性的「本質」,也不該是一種人們可以用以規範他人、或因此對他人升起糟糕偏見的教條或必然規律。
一個人的性別展演可以契合社會對他的期待,就像他可以想要接受並按照自己對於所屬星座的理解來勾勒自己的處世方式。但星星不會替你承擔任何責任,也從來就無法真正地規定你應該如何。對於同樣的那些星星,一些人看到一隻大熊、一些人看見一輛馬車,另一些人則將其視為一把大杓子。
而你,面對那擺在你面前,形成獨一無二星相的你個人的遭遇,你可以是一名獵人、可以是一名駕駛,也可以是一名廚師,把生活給你的一切可能的與不可能的檸檬,做成檸檬派--而不是一定要做成檸檬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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