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著一絲涼意,靜靜拖著腳步走在昏黃的街道上。路邊的電線桿上貼著幾張褪色的傳單,紙邊被風吹得上下搖晃,像是在掙扎,卻始終無法脫離束縛。靜靜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家門,耳邊傳來熟悉的爭吵聲,像密不透風的泥沼,試圖將她沈下去。
她站在門口,手搭在門把上,沒有急著推開。屋內的聲音越發刺耳,父親低沉壓抑的怒火與母親尖銳如刀的語調交織成一片,無休止地撕扯彼此,也無聲地壓碎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世界。
靜靜閉上眼,試著感受記憶中大久寺的陽光,以及靜思與老師傅那傻傻的笑容。耳邊的聲音逐漸模糊。她感覺急促的心跳慢慢緩了下來,她在腦海裡再次模擬即將到來的對峙,那無數次的精密排練如鋒利的刀期待著亮劍。
『媽會先發火,說些什麼呢?大概是:轉學?妳以為這麼簡單嗎!』靜靜心裡模擬著,嘴角微微勾起。
“我不能正面回應,太快反駁只會讓她抓住更多藉口”。答案應該是:「我已經決定了。」語氣穩定,句子短促,讓她無法接話。
她深吸一口氣,腦袋高速運作感覺到微微的暈眩感,卻繼續在腦中推演下一步。
爸應該會說什麼?哼,他應該不會說什麼。頂多是:「先等等」之類的廢話。靜靜的眼神一瞬變得凌厲。這時我要直接把他踩到腳底:「與你無關。」讓他明白,我不是他可以掌控的東西。
腦海中的對話被不斷拆解重組,每一句話、每一個反應都被列入預測。靜靜像在進行一場戰術推演,敵人是她的父母,戰場是這個家。
極端的冷靜讓整個推演就像電腦程式般窮舉列出所有可能,所有的回應拆分成0跟1,媽媽說A,我從A-1跟A-2中選擇,她接著說A-1_B,我從A-1_B-1跟A-1_B-2中選擇,
『我不需要吵贏,只需要結果。』她低聲喃喃,抬起頭,將推演過程中浮上的所有情緒壓回心底,擦乾淨眼角的淚珠。眼神變得冰冷而堅定,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推開了門。
門一開,屋內的爭吵聲戛然而止。父母停下對峙,像被人按下了靜音鍵,轉頭看向她。靜靜站在門口,目光平靜,身上帶著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等你們吵完再談。』她的語氣不急不緩,卻像一盆冰水潑進火焰,瞬間熄滅了所有的噪音。
母親愣了片刻,率先開口,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滿與驚訝:『妳這是什麼態度?妳怎麼不在老師家!』
靜靜微微側頭,像下棋般冷靜緩緩開口,聲音如刀刃般銳利:『我要轉學。』完全不理會母親的問題,高明的棋手最重要的是把棋局帶到自己的節奏。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她皺起眉,語氣更加尖銳:『什麼東西?妳以為妳在講什麼?轉學?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靜靜的目光毫不閃躲,直直盯著她,冰冷的語調如同宣判:『再繼續待在這裡,我會被妳們毀掉。』
這句話像是一根刺,直接扎進母親的神經深處。她的聲音開始顫抖,更多是憤怒:『毀掉?妳這話什麼意思?我們這麼做不是為了妳好嗎?妳以為我們不愛妳嗎!』
靜靜往前踏了一步,語氣沒有起伏,但眼神中那瘋狂的決絕讓人發寒:
『這不是請求,而是通知。你們不幫,我就自己來。』
她的話斬釘截鐵,絲毫不留退路,像一道無法上訴的判決。
“用去死的勇氣,去換取生的權利”。
父親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眉頭緊鎖,卻最終沉默不語。而母親似乎被震住了,憤怒與驚愕在她臉上交替浮現,剛想說些什麼反駁,嘴一張,靜靜直接打斷道:『我可以自己去學校辦轉學,自己想辦法在台北生活。』
『但妳還要在這裡生活,呵。』 微微歪著頭,似笑非笑的歪斜上揚嘴角讓母親恐懼的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短短幾句話,這場對峙結束得出奇迅速。靜靜站在原地,像一位高明的刀客,用最快最狠的居合斬斬斷身上的枷鎖。
兩周後,靜靜如願轉學到台北,寄宿在親戚家裡。新的生活給了她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完美的小女孩。曾經經歷過最純粹惡意的她,戴上精心設計的面具,順利融入人群,像一個影子,存在於所有人之間,卻從不被真正注意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年輕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酒寺的紅燈籠下,她的決絕讓靜靜想起了十歲時的自己。那時的她,帶著從大久寺獲得的勇氣,獨自走向全新的世界。
她轉頭看向靜思,他站在昏暗的燭火旁,面容隱藏在搖曳的陰影中。靜靜深吸一口氣,試圖找回記憶中的那個人,但話語卻變得鋒利:『你知道人的幸福是怎麼計算的嗎?』
靜思頭也不抬,語氣冷漠得像冰塊撞擊:『想喝酒就點,想聊天妳找別人。』
這句話像一根冰針刺入靜靜的胸口,讓她完全愣住。十年前的靜思是那麼溫暖,像陽光。而現在的他,冷漠、遙遠,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即將燃盡的燭火劇烈搖晃,古銅像的倒影在牆壁上模糊變形。靜靜的影子與靜思的重疊,隱約間看似三頭六臂的阿修羅,那模糊的影像暗示著不可知且無法逃避的宿命。
靜思伸手捏熄了燭火,紅燈籠的光影隨風搖曳,佛堂裡再次陷入一片詭異的漆黑沉寂。
「噠。」佛堂的燈亮了起來,老師傅從陰影中走出,看著兩人,語氣低沉卻透著無法忽視的重量:『今晚就這樣吧,好嗎?』老師傅簡直像是懇求般對靜靜陪笑著。
長久以來以影子的方式活著,靜靜擁有驚人的耐心,不是現在,資訊不足,要等。
“耐住性子,那些急著想得到的結果,往往遠不如時間安排得妥當。萬事萬物來去都有它的時機。”
靜靜沉默地起身,走向門口。在踏出門的那一刻,她回頭看了一眼靜思,嘴角勾起一抹帶著挑釁的笑容:『See you tomorrow。』
紅燈籠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她的笑容帶著些許痛楚與狡詐的意味。靜思依舊低頭整理吧台,像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在意。
門輕輕關上,靜靜的影子消失在紅燈籠的光影中,留下靜思獨自站在黑暗裡,佛堂深處傳來老師傅嘆息的聲音:
『萬般帶不走,隨有業隨身,有些事,你是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