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啟了新的諮商歷程。
我總是知道開始一段新關係是焦慮而且令人緊張的,而且這是我第一次的校外諮商,這一切都將會很不一樣。
為了這個開始,我做足了一切準備:把以前的老友從LINE、臉書約出來、自己將相關想法先整理了一遍。然後提交預約表單。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吐了一口氣。
這對我來說是多麼不容易。自我成為「個案」以來已經邁向第七年,早就成為富有經驗的老鳥。但是,這一次終於跳脫”焦慮”這個大命題。
初談完的那一晚,睡的安穩,太陽快出頭時,我做了一個夢:走進了一幢新大樓,它還是個毛胚房,等待裝修,電線和網路線還沒有鋪設好。但我雀躍地拉著行李來這裡探班,迫不及待的想要為這個將來要迎接新居民的大樓,好好的擺置成想要的樣子。
心理師一直覺得我很緊張很焦慮,對,也不對,我是充滿希望感的焦慮,而我對將開始的這一切,有著前所未有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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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出發到諮商所前的雷大雨和我的心跳同頻共振,我是真的很緊張。這一次初談,沒有阿萍陪我,由我自己獨力面對,冒著大雨前往。脫下雨衣後,抖抖身上的雨珠,按下門鈴,走進坐下。
這裡的辦置與擺設就是家的安心感,很宜人,緩解了一點我內心的緊張,但同時也雀躍的等待接下來的開始。我被告知服務我的心理師還在民眾服務中,請我稍待。
等他走出來,我一眼就認出來,他是我的心理師,但不是因為他的臉,而是因為他剛結束服務,這時已經超過表訂初談的開始時間,他,有種按耐不住的急躁瀉露出來,他很急。
他是我的心理師,我們就要開始初談了。
但情況似乎不太對勁,所長似乎比我這個初談個案還更加不耐,非得要在前段服務時間和下段服務時間把心理師找來櫃台碎念一下:「你文件哪裡寫得不好……」
我心裡有一種不快與不安,無法解釋。
心理師的生活並不如大家想像:是個輕鬆的職業;相反,這個職業一點也不輕鬆。在我看見的輔導老師、心理師、精神科醫師中,他們有大量的文書文件要寫,也經常要趕場,不管在各個服務場域,幾乎都是如此。他們也會感到疲累,我就偶而會看到醫師桌上擺一罐紅牛、或咖啡因提神飲料。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
老練的諮商心理師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氣質,自詡為高功能個案的我,已經跑的夠快了,我的心理師在這初談的短短45分鐘裡,跑的速度比我更快,更超前幾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到我們都在快速奔跑,他的額頭上有幾顆沒擦掉的汗珠。我也整個人躺在沙發上,但整個身體也呈現緊繃狀態。
好像忽略了一些關照,丟失了一些此時此刻的細節,我們都在陳述和回饋過往的故事。
剩下5分鐘的時候,我就說:「我們今天就停在這裡吧。」
我走出晤談室,繳完費用,我人甚至還沒離開,所長還沒完:「你東西寫得太亂了,看不懂,實際上我也真的看不懂……」
雨下得很大,所長說:「雨非常大,回去小心。」我的心理師說:「需要借你雨傘嗎?」
「謝謝,我有帶。」我的機車就停在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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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時,我的腦袋一直有個嗡嗡聲,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大一不止是我焦慮的第一個高峰,我當時的心理師,他也正在實習。
我遇過的實習心理師,都會在隱隱約約的透露出~疲憊的訊息。有的是說:「哇,真的好累。」
而我大一的心理師,他直接在個別諮商中呈現疲累的狀態,而當時的我也正在經驗著胃潰瘍的折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我們倆情緒狀態共振,我無法言明是如何共振的。
但我在最後15分鐘斷然選擇靜默,我問他說:「阿新老師,你也很疲累齁。」我們簡單的分享一下最近彼此的疲累。然後我屁股離開沙發,像在蹲馬桶一樣,蹲在離我座位30公分前的地板上。
他也隨即和我一樣這麼做,然後我們一起深呼吸,然後沉沉的吐了一口氣。
在最後的10分鐘,我們倆蹲在地板上靜默修習,結束。
這是我最深刻的經驗,在他即將離開學校,結束實習時,我送了他一張卡片,告訴他這是我記憶最深刻,最感謝,也認為是推進諮商歷程的最重要的一次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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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心理師也是人,當我認定這個人是我的心理師的時候,他就和我在同一陣線,我們會一同前進,有時是他引領我前進,有時是我奔跑著前進,然後心理師在我身旁追趕。
既然我們在同一陣線,我就沒有奢望過心理師是個完人,我希望他和我一樣,在一個空間裡面同樣感到溫暖、舒適、自在,備受尊重,而這至關重要。也許他生活中也遇到一些挫折或困難,無論他當下有沒有餘裕,他依然坐在我面前,就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而我們共同享有這段寶貴的1小時,我不希望他在短促的前後10分鐘感到充滿壓力,至少,不要讓我看到。
希望他可以擁有一些空白的權利,好讓我們有空間可以刪除或填入。雖然在快節奏的社會非常奢侈,但在講求慢節奏的技藝面前,這個”停頓”,精緻、需要被悉心保留。
讓所有在走進來的人們,有空白可以容納歡笑、釋然、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