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之道》：為了被看見，我們活得像鬼一樣狼狽〉2025-06-08
去年聽了台通訪問徐漢強導演的節目之後，我就一直對《鬼才之道》感到興趣。前陣子注意到它上了Netflix，終於趁這個周末比較有時間，看完了這部有意思的「恐怖喜劇」。
先說看這部片的第一感覺，老實說我是很驚豔的。我並不是台灣電影的擁躉，看得不多，在我的印象裡，觀看中文電影時，尷尬感經常是觀影體驗中無法忽視的一塊。
不過這部電影幾乎沒有這個問題，某些「金句」式的台詞出現時腦中還是會閃過「正常人不會這樣講話」的吐槽，但這個情況在本作中很少，完全屬於合理範圍的情況。
相反地，就像故事裡的鬼們一直強調的「Timing很重要」，這部電影的節奏相當不錯，近兩個小時的片長，感覺一下就過去了。甚至在結尾的時候還會有一種「咦？在這裡結束了嗎？」的感覺，雖然這一部分也是因為收尾的方式較不強烈，但至少全程不會感覺冷場，讓人忘記時間，這已經是件很厲害的事了。
想要被看見：人跟鬼其實都是這樣
因為聽過徐漢強導演的訪談，所以我在看電影之前，就已經預期這會是跟「追求流量」有關係的故事，這也本來就是我會感興趣的主題。
不過，在看電影的過程，除了這些最表層的「鬼與演藝事業、網紅生態的對照」－－為了被看見，弄得跟鬼一樣－－之外，從這種想要「被看見」、想要「有成就」的思考，其實會過度到一個更廣泛的「滿足他人期待」的議題。
這裡就不只有創作者或表演者會共鳴，而是每個人－－尤其是被貼上「躺平」、「廢」、「喪」等標籤的世代在整個生命中經常需要面對的課題。
相較於「只要肯拚，就能成功」的經濟上升期，在財富、權力被前一輩人壟斷的這個世代，許多人面臨著無法滿足他人期望的人生。主角並未被家人嚴厲逼迫、也沒有被批評事情做不好，然而家中展示全家人成就的榮譽櫃、以及父母「你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出人頭地」的「溫柔期許」，最終卻成為「壓倒她」、讓她感覺自己一事無成的人生陰影。
關於這個「被看見」、「要有成就」的主題，透過劇中角色，電影直白地問了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什麼叫做有才能？」。劇中角色的回應是「被看見的，才會被叫做有才能」。反過來說，就算你努力過，但沒有被看見，就什麼都沒有。如果過氣了，那不再被記住、「魂飛魄散」彷彿也是你應得的。
另一個直指核心的問題是：「為什麼明明那麼苦、明明知道可能徒勞無功，卻還要繼續做？」電影透過角色給出的回應是「鬼才知道」。除了呼應電影名稱之外，這個回應的另一層意思是，只有創作者、表演者，或者在其他領域裡面，真正付出努力（累得跟鬼一樣）的個人才能明白，為什麼想要一直做下去。
沒有出人頭地，其實也完全沒關係
除了充滿喜劇色彩的「新舊鬼后相互較勁」主線之外，不起眼主角「同學」的自我和解也是故事構成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看到後面的時候，我不知不覺聯想到幾年前的《媽的多重宇宙》，雖然差異不小，但兩者都建立於某種東亞文化下「縮小自我以滿足他人期待」的基本調性。
但最明顯的差別是，《媽的多重宇宙》談的是滿足期待之際，犧牲掉的那些人生可能性；《鬼才之道》問的則是，如果努力了，卻依然什麼期待都滿足不了怎麼辦？
主角在成長的過程中，為了滿足家人的期待，嘗試過各種樂器、才藝、學業，但每一項表現都差強人意。為了「不想消失」而嘗試當個厲鬼雖然好運取得一次成功，但一旦在節目上被揭露過往，依然陷入「我什麼都做不好」的自我否定之中。最後，甚至覺得自己連「做個好女兒」都無法完成。
從這個角度切入，或許就能明白導演為什麼認為結尾必須安排主角對還是嬰兒的小姪子說那段「過於直白」的話，因為那是她必須要完成的一項自我和解：
「我就是很廢，甚至都成了鬼，也沒有變厲害。但沒有任何成就、沒有出人頭地，其實完全沒有關係。」就像我們曾經聊過的，一個人需要的溫柔有時不是「你一定辦得到」，而是「就算你辦不到，也完全沒有關係」。
我對電影收尾階段處理的感覺也是如此，我剛看完的第一時間期時覺得「缺了點什麼」，甚至感覺有點草率。但那場主要角色群扮成學生鬼在荒涼道路上奔跑怒吼的戲，其實更像是一種「不為了誰」的青春吶喊。我不會覺得這是最好的收尾方式，但不禁令人想要給予鼓勵：「電影已經努力拍到這裡了，如果最後想要任性一下，其實也沒有關係」。
延伸閱讀：
〈我相信你辦不到，但沒有關係〉
〈《逃出絕命鎮》：逃得出小鎮，逃不出整個社會〉
〈資本時代的媒體陰暗面：《獨家腥聞》的黑色美國夢〉
〈《不！》觀影筆記（一）：奇觀／影像的虛假與真實〉
〈《社群網戰》：為了加入心目中的「酷酷集團」，你願意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