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英國通過脫歐公投,啟動脫歐程序,《自私的基因》作者,知名的生物學家Dawkins提出深切的抗議,他認為包括他自身在內絕大多數的英國民眾,其實都缺乏針對此議題必要的經濟、政治、科學的背景,如何能夠要求民眾投下公投票,他認為這樣的荒唐恰似讓乘客表決機師該在哪一條跑道降落;或是用公投驗證愛因斯坦對於代數考卷的答案。
在上一篇文章(
在統獨議題之後不敢面對的真相 ...)中,我認為台灣並不重視自己的文化認同、並不在意自己文化內涵的探究。
台灣人對文化的矛盾因政治制度及歷史經驗產生複雜的認同障礙,游移在中國文化(但又去中國化或放棄對中國文化的話語權)、及近代西方文化之間,既想享受當家自主的自由,但內心畏懼負起相對應(要去做功課)的責任與義務; 被欺壓已久累積的不自由感有朝投射在一旦解放的公投制度,高喊著民主的自由,但卻開始要去限制某部分人的自由?
人們是焦慮的,人們內心深處知道這樣的邏輯發展其實弔詭且互為相悖......但台灣人總是覺得自己天生神力,為了解自由的渴,償當家作主的望;直接省略掉數百年西方文化理性化的思辨歷程;而當此時無法解釋
以我公投之自由限制他人部分之自由 的矛盾之時,卻又回頭張起
『傳統文化(價值)』的大旗,說著『五倫綱常』、談《易》論《禮》、哀嘆固有傳統文化價值之淪喪,憂亡國滅種,悲天道不彰 ;這時候,好像傳統價值又是人們安身立命的保護傘、定心丸?
此非精神分裂乎?此非邏輯相悖乎?此非文化認同錯亂乎? 抱持著這樣的理解,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何每逢選舉談選賢舉能,而又淚投隔壁裙帶老王當里長的鬧劇與無奈。我們徒具西方民主之形式,未有理性思辯之內涵;我們下意識撐起傳統文化的保護傘,卻不曾花心思給予他真誠且深刻的反思。
我必須嚴肅的指出,如果說誰扼殺了傳統文化,就是這些口口聲聲要捍衛、保護傳統價值的『口號者』,他們陷於文化認同的錯亂、也不明白傳統文化的價值,只想享受權利、不想承擔義務。 (博恩夜夜秀說會這個句子會被告妨害名譽,沒指名道姓應該是安全的吧?)
傳統文化是什麼?
在人類認識自然的過程中,不是事物在影響人,而是人在影響事物。是我們人在構造現實世界,在認識事物的過程中,人比事物本身更重要。「我們其實根本不可能認識到事物的真性,我們只能認識事物的表象。」 《純粹理性批判》-康德
世界上的文化,都有獨特用以理解何謂真實/真相/真理的路徑與抵達的方法,囿於文字的理解與經驗上的障礙,只有極少數的人可以極為迫近「它」 ,因不同宗教稱神稱聖稱佛;而一般人多數只能透過象徵物來了解那個「它」,而產生至今的各種學問。
如果把「它」 (真理、真相、道),視為地球的核心 內部;而自核心內部噴發而出的岩漿經過一層又一層的不連續面、地函、而至地殼之上形成各異的板塊(人們的生活世界) ;人們在智慧發展過程中形成對於其源頭的不同理解,而不同的板塊(生活世界)與「它」連結的方式、程度、路徑其實俱有其差別,而這些生活世界與「它」之間的連結便形成不同的文化傳統。 (岩漿的孔徑、板塊的大小等有不同程度的理解)
不同文化傳統噴發於表形成生活世界,而成為文明 發展的雛形(板塊上開始有著各項的制度與民族、城邦發展);而逐漸發展進而突破的歷程在德國哲學家雅思培(Karl Theodor Jaspers)的名著《歷史的起源與目標》 中提到一個有趣的現象。 在約莫中國的戰國時期,世界各大文明不約而同經歷了一場哲學的突破。中國出現孔子、老莊在內的諸子百家;印度出現了《奧義書》、佛陀,以及懷疑主義、詭辯、虛無主義等哲學;伊朗、巴基斯坦等地出現各種先知、及希臘哲學雲湧風起;,雅思培認為人類通過此項突破奠定了人類精神存在的基礎,以及所謂的真正的人類歷史。 這個時期被稱為軸心期 。世界的文化開始產生劇變。
突破的民族得以透過語言、思想或著作 將這種精神上的成熟保留並傳達出去,而得以累積並形成的基本架構;進而衍伸出反思、進化 的可能。 沒有突破的民族維持著原有的生活方式,可能維持著與「它」的連結與脈絡,但未能理性化、未經除魅(deenchanted)的儀式 或資料只能掌握在少數「極為迫近」的人或象徵物;而失去文化反身性,困難於與其他文化對話與溝通。而留給世界難解的謎團。
請注意,我並沒有說沒有突破的民族與突破民族的優劣之分 ,但突破後的文明 具有反身性,能夠用思想、語言來表達它自己;板塊之間能夠搭起溝通的橋樑,當然,文明 更存在競爭與合作、強勢與弱勢、侵略與被侵略等等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人們若失落了對傳統文化的真實理解,將會昧於文明的工具性,我們忙於建立文明,但失落了與「它」的連結。
晚近文明競爭的失敗讓人們對自身的文化傳統產生了懷疑,
但人們分不太清楚文明終究具有工具性的運用與理解,其層次是表淺的,但卻將過錯歸責於傳統文化,而更自失立場,進退失據。
文章前段提到那些“只口說捍衛傳統價值的人 ”,我常覺得其實是捍衛競爭失敗使其自卑的文明 ,接著傳統文化的線織著不同文明的毛衣,穿起來不合身,或說線不合時宜,或說毛衣終究穿不習慣;穿來脱去,分裂而無法統合,無能/並不想對傳統文化進行深刻的理解,並不關心傳統文化如何與現代文明對話或整合,只考慮透過『捍衛』舊文明來逃避面對傳統文化本就不斷在累積、進化的歷程;只想要成為『傳統文化』的代言人,「它」在生活世界的代表,並不謙遜的思考、經驗我們的『傳統文化』如何協助當前的社會發展適切的文明;現代沒有了天子,但多出數不清天意與天命(或神)的代言人, 如此,前述所說得到自由反來限制他人自由 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我謙遜的保留每個人都有「極為迫近『它』」的經驗或可能, 但細數歷史上的聖哲,在源頭、在與「它」接榫的三萬六千法門,都靠著深沈的自我反思與修持及對社會文明無比真確的洞見而成一家之言。“經者,徑也” 。對他們崇高的敬意,應當是思索當初他們如何因對生活世界的深刻懷疑而步上成道之途;而非將它們束之高閣,或奉為高頭講章;在不同的傳統文化下嚴厲批判當前的文明問題,而走出自己的道路。 我們忘記每一個經過突破(理性化)的傳統文化都有能力自我反思而後成長 ,係具有動能性的、成長性的、對話與溝通的; 我們昧於曾經輝煌的文明而忽略那內在蓬發不止息的動能。這不僅是東方人的問題,也是西方或世界各國的問題,歷史學家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在《21 世紀的 21 堂課》提到許多對扭曲古代傳統的質疑,包含對古老傳統經書的解釋、也提到缺乏對傳統文化的反思理解將使文明瘋狂而有崩潰的可能。 而回到台灣人身上,我們面對“文明變局,卻陷入文化困局”。
要嘛堅稱其價值觀是傳統文化的珍貴遺產,抓著老舊的禮儀規章以為精髓;要嘛責怪傳統文化讓我們在文明上競爭失敗;嚷著新進的制度思潮視若救贖;形式上趕英超美,內在的貧乏終究暴露在每次選舉後一再失落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