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5|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日本跌下「IC世界霸主」寶座的啟示錄─美中經濟（16）

作者：陳華夫

日本這個昔日「IC世界霸主」，在50年前（1971年），其計算器（Calculator）佔據了美國80%的市場。1972年，美國拒絕給日本提供核心的IC積體電路，卻刺激日本大規模投入研發，並在記憶體領域取得突破。到上世紀80年代，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

但「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誰知道，躍上顛峰的日本，卻開啟了日後40年的衰落之路。就如吉朋的巨著《羅馬帝國衰亡史》所展示，一個「IC科技王國」的衰落也是複雜萬端的。

日本跌下「IC世界霸主」寶座的關鍵是美國逼迫日本簽訂1985年的「廣場協議」─日圓在三年內由匯率1美元兌250日圓升值到1美元兌120日圓。日圓的急速升值對日本造成致命性的打擊，本文從兩個面向深度分析：1）產業市場面分析；及2）經濟金融面分析：

1）從產業市場面分析：

「廣場協議」是美國對日開啟貨幣戰爭；日元大幅升值，影響了記憶體的全球銷售，同時，美國扶持三星為首的半導體廠與日本競爭。因為長久已來，日本記憶體講求的是經久耐用，但時代變了，消費電子不斷更新，快速換代，經久耐用反而成為了外銷市場不利競爭的昂貴成本包袱。

在生產方式上，日本也沒能趕上全球半導體設計和生產水準分工的潮流。日本公司一開始就看不起代工企業，認為其技術落後。但臺灣的台積電等代工企業，採用先進的商業模式，接受各種設計公司的訂單，使得其設備產能利用率大幅高於垂直整合的晶片的日本公司。於是設備投資快速獲利，用以投資下一代的技術，通過這種不斷的升級，其技術逐漸領先於傳統的日本IC晶片公司。

在通信領域，傳統的「類比通信」（即電話），很快被數位通信（即網路）全面取代，無線通訊也快速衝擊了傳統的電話通信方式。日本在通信領域則不幸的跌入後段班，其2G時代獨特的通信制式規格，雖阻擋了外國企業進入日本市場競爭，但也同時無法讓日本手機銷售海外，到了3G，4G，5G時代，就更跟不上世界潮流水準了。

其實，日本產業真正衰落的關鍵是日本大企業、銀行、財團縱向聯合型的經營模式─從歐美引入技術，從銀行借來資金。這就導致企業對銀行極其依賴，而不注重公司股票的市盈率（P/E ratio），只要企業能維持，股東回報並不重要，甚至因為高回報還需要多交稅，而不願爭取較高的公司報酬率。當企業失去最大化其營利收益的動力後，就喪失了公司創新的危機感。

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躍上顛峰的日本，迷失在「小確幸」的安樂中，喪失了創新的「憂患意識」，卻不知道，一旦企業成為一個產業霸主，也就是下一個倒下的企業，台灣太陽能產業就是另外一個好例子。（見寶德陷增資困境台灣太陽能產業崩危）依照人民大學翟東升教授的說法，日本企業長期依賴日圓低匯率的政府保護政策，以致沒有升級該淘汰的低科技產業，而在「廣場協議」後，匯率又一下子升的太快，是失去30年的主因。（見專訪翟東昇（上下集完整版酷玩實驗室）美國核動力印錢通貨膨脹爆表，如何影響中國和全球的財富分配？靠剝奪工人、低匯率才能活下去的買賣，我們為他們支付的代）

孟子說過：「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廣場協議」的貿易戰就是美國把日本當敵人來打，如此增加了美國的「憂患意識」，可以「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美前安全顧問波頓在其新書《事發之室：白宮回憶錄》（The Room Where It Happened, A White House Memoir）中爆料，在阿根廷「川習會」當天，美國唆使加拿大逮捕華為財務長孟晚舟（按：即華為創辦人任正非之女兒）後，川普在白宮一場活動上提起孟晚舟案時說：「我們逮捕了中國的伊凡卡・川普（按：即川普總統之女兒）。」在美國如此打壓之下，華為的「5G王國」是否會步上日本「IC世界霸主」的後塵而衰落，值得觀察。（見拙文美國霸權邁向衰落的真相？─驀然回首（2），大選與疫情下美國經濟衰退之真相─美中經濟（1），及發掘美、中製造業盛衰的真相─美中經濟（2））

2）從經濟金融面分析：

1985年的「廣場協議」是美、日、德、英、法5國協議讓日原有秩序的升值，美元有秩序地貶值，在3年內，由日圓匯率由1美元兌250日圓急速升值到1美元兌120日圓，俾便美國奪回被日本擊潰的出口競爭力。但令人意外的，這個預期的日圓急速升值，卻產生了極嚴重的後果；在「廣場協議」開始實行後，日本就吸引了全球巨額的熱錢湧入、卡位，期望賺取日後日圓被逼升值後，大賺匯差。而匯入的熱錢，當然不能閒置，而是大舉投入日本的房市與股市，期望大炒股、房市後，賺取資產利差，於是造成毀滅性的日圓、股市、及房市的泡沫。

日本政府為了防範日圓快速升值與「通貨緊縮」的風險，採取寬鬆的「貨幣政策」─存款利率從1985年底的3.5%下降到了1987年3月的1.76%。於是，巨額流入的外資加上寬鬆的「貨幣政策」，造就了日本房市泡沫與股市泡沫。而在1990/12月，當日本跟隨美聯儲加息周期的腳步，把存款利率調升至4.08%時，就一舉刺破這兩個巨大的泡沫。

日本野村證券首席經濟學家辜朝明在其名著《大衰退：宏觀經濟學的聖杯》（The Holy Grail of Macroeconomics: Lessons from Japan’s Great Recession）中，認為1990-2005年間，日本經濟在泡沫破滅後，墜入漫長的衰退，是一場「資產負債表衰退」。

什麼是「資產負債表衰退」？

用個簡單的例子說明：某甲公司在1990年前，資本額2千萬，貸款7千萬，買了市價8千萬的廠辦大樓，公司「資產負債表」上的淨值（股東權益)＝ 2 - 7＋8 ＝ 3千萬。若如1990年日本房市泡沫化，8千萬大樓慘跌至2千萬。淨值（股東權益)＝ 2 - 7＋2＝ - 3千萬，也就是負債3千萬，淨資產由正3千萬轉為負3千萬，就叫做「資產負債表衰退」。（詳細，請看拙文：請看懂美聯儲等央行的資產負債表─美聯儲的本質（1））

日本是最早實行「無限QE」的量化寬鬆及「收益率曲線控制YCC」的國家（詳見拙文美聯儲的「收益率曲線控制」殺手鐧─美聯儲的本質（3））。但推行近10年「安倍經濟學」並無法振興日本經濟，國際貨幣基金IMF在 2019/11/26日的報告中呼籲，日本2030年以前必須將消費稅率調高至15%，2050年以前再調至20%，同時應採取短期的經濟政策與中長期的財政政策。

日本的量化寬鬆與「財政赤字貨幣化」無法振興日本經濟的兩大原因： 1）日本人口嚴重老齡化，老人不會買房產，也沒有旺盛的需求，並且日本年輕人的「宅男」、「宅女」也厭惡消費，造成日本內需市場的需求萎縮，帶來的是物價不漲的「通貨緊縮」；2）日本的企業和家庭一直不願負債、貸款，以致日本央行貨幣寬鬆所注入的基礎貨幣（即M0），沒有有效地拉動經濟體中的廣義貨幣供應M2 （Broad money），Ｍ2是流通中的現金+支票存款+儲蓄存款，Ｍ2 除了反應購買力，還可反映投資的熱度。通常，若M2增加，則顯示物價上漲、「通貨膨脹」、及經濟增長，但日本1980年1季度至2019年4季度日本的M2幾乎沒有成長，也就說明了日本近40年的經濟的停滯。(詳見：美日貿易戰後的日本經濟：失去的三十年？)

目前的日本雖然仍是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的富裕國家，2019年預測人均GDP 為41,314.41美元，排名世界第24名，但推行近10年「安倍經濟學」並無法振興日本經濟，說明了「無限QE」的量化寬鬆及「收益率曲線控制YCC」並不是如「現代貨幣理論」（Modern Monetary Theory，MMT）所標榜的有效振興經濟之手段，足可以作為實行「無限QE」與零利率的美聯儲及其它全球央行的殷鑑。（見拙文「現代貨幣理論」（MMT）鼓勵美聯儲的大幅「擴表」及巨額財政赤字─貨幣及美元的本質（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