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這句話,心裡半信半疑,怎麼可能啦。工作所指涉的意義,對我而言,從來與自由無關。甚至和自由背道而馳。
但出版社向我力薦這本書,「Landy,我們都覺得,妳一定會喜歡。」,作者Emily的上一本暢銷著作《最美五套》,對我氾濫成災的衣櫥起了驅逐效果,作為一名公關人,我把這個概念搬進辦公室,在公司預留了最美的一套衣鞋,以備不時之需。從Emily那裡,我學會一個道裡,再怎麼十萬火急,衣著也要遊刃有餘。這是專業,更是展現成熟和自信的必須。
我很好奇《越工作,越自由》,究竟會帶我重新認識工作的哪些自由,在我自認離自由越來越遠的時候。
再過不到三個禮拜,因為團隊小夥伴即將赴外深造,我就要從team lead的統籌角色,重返individual contributor(個人貢獻者)的熟悉定位。外商崇尚one man team的專業經理人制度,單兵作戰的機動模式,我很習慣,組織精簡也在意料之中,心情沒有太大影響。當交接的日子慢慢逼近,那些必須利用假日處理報帳、結案、消化平時來不及打開的信件的時光,又鮮明起來。
這樣的生活,曾經帶給我巨大的成長,尤其在心智上,生出和Emily一樣的幽默感,糟糕透頂的事情,能自嘲笑得特別響。記得我初到公司時,正逢年底最大檔的節慶促銷,大家忙得誰也沒空理我,只有一個資深同事好心提醒,「Landy,這檔很需要公關喔,妳最好在下周前,完成和各部門的align,看妳要做甚麼,別忘了讓老闆買單。對了,妳有預算吧?公司財務超複雜,先確認口袋裡有多少再行動。」
咦?交接給我的半張List上,可沒載明這件大事啊。只剩不到一周的工作時間,我連基礎的Brief都不知道找誰討,怎麼生得出Plan?還有,先確認口袋裡有多少,這句話是甚麼意思?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口袋,總不會是指我的這個口袋吧?
後來,我才搞懂口袋的定義,那是預算分派到各事業單位的原始帳戶,要動用口袋裡的錢,需要獲得各主管的許可、以及合作單位的共識,因此需要鉅細靡遺的Plan。先不講這個流程需要耗費的時間,光是要在年底申請足夠的預算下來,就是一件瘋狂的事。
特殊節慶行銷,起碼半年前就得起跑,差不多是在熱得要死的夏天,預辦來年秋冬皮毛秀展的時尚節奏。所以,大家的預算早已入袋為安,只有我雙手虛懸。當然,也不會有太多空間讓我討乖,那個、因為我才剛來,之前這個位子空置了半年多沒人理會,能不能有其他變通的法子?
財務部的同事很是同情,但也愛莫能助,公司規範如山。紛紛勸告我,與其有這個時間乞求通融,不如化悲憤為力量,趕快找到拿錢的最短路徑。否則第一個檔期就開天窗,是很難看的。
我想,就算將來髮蒼蒼、齒搖搖,我也絕對不會忘記頭髮焦慮得大量翻白、隨時都在咬緊牙關的那一周。套句Emily在全書的關鍵字,「探索值」,那年,看似稀鬆平常的節慶促銷,專業值的積累,比不上探索值的躍進。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求存意志如此強烈。我把身段放到最低,迅速取得幾個部門主管對操作方向的認可。完全沒有時間外發給公關夥伴,自己當起AE兼AD,熬了兩個周末沒睡,聯絡好所有執行單位,把具備可行性的案子趕完。
認簽預算這一關,就靠不要臉硬闖。財務準備關閉年度預算的前一天,我和所有大老闆一起參加品牌再造的Workshop,趁短暫的休息空檔,就在現場一一屈膝跑通關。
我的新加坡老闆很不解,「這件事不能等明天再講嗎?有急成這樣?」,我堅定地回嘴,「不能等,otherwise I will die. (不然我死定了)」。所有老闆簽核以後,我請飯店幫忙掃描,藉口肚子痛,抱著電腦、蹲在廁所裡上傳系統。
廁所不多,門外有人敲門,我大聲應答,「Leave me alone,誰都不能阻止我申請這筆費用。」
那段只有一個人的日子,極度瘋狂,每天我睜眼起床,迎接我的都是讓我吐血和噴飯的事。如果那天恰巧很平靜,我會錯覺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醒來、還在睡夢之中。
但,就算一天的日子、以一百天的速率在過,卻是最讓我感到所謂自由的日子。我能夠清楚意識到,自己在「做」些甚麼。手邊這些吐血和噴飯的事,讓我以全副的力氣與感官,「探索」出一個全新的我。
這才是Emily想要講述的自由。自由,是工作的心態,而不是工作的型態。當我們以自主性、探索值、創造力,來「做」工作,便能以「我」之姿,來賦予工作的存在價值,而毋須把「自己」,依附、屈就在某個職業的名詞定義裡。
和Emily多采迭起的職涯歷程比起來,我有的一點跌打損傷,小巫見大巫。很喜歡她講述的一個觀點:「對於沒有標準答案的事,沒有甚麼比『想』更浪費時間。」
沒有答案不是罪過,每個人都得面對自己沒有答案的事實,從而擴充對自我潛能的理解。這是全書立論的重心,建立「自我認知」、以及「工作範圍」的黃金三角。簡言之,利用工作時間,不斷探索、突破對於自我認知的疆界,當接觸與累積的經驗值夠多,自然能慢慢聚焦工作選擇的範圍,成為特定領域的專家。
回答許多正徘徊在職涯十字路口的疑惑,Emily認為:「當你不知道該怎麼選擇的時候,其實不是做決定的好時間。」有可能是自我認知尚短淺、也可能受制於工作範圍太鑽一,以至於無法以相對寬弘的角度,來發揮工作的主導性,而落入滿足職業需求的被動思維。
能夠結合興趣和工作,是最理想的境界,奈何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有別於主流觀點,鼓吹將興趣作為斜槓耕耘,視工作為穩定收入來源。Emily有不同的想法,「當你把工作當成忍耐的飯票時,自我潛能寶藏的挖掘就會呈現停工中。而下班後,針對自己的興趣所發展的斜槓,探索值也極低,因為興趣多半是已知擅長的項目,並非未知的潛能。」
這個視角,衝擊著再度以一人團隊、繼續工作的我。在這裡,曾讓我緊張到心智暈厥的事物,我已能安然自若;接踵而至的挑戰,卻未能再激活過往的鬥志,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候呢?
網路上有個金句,覺得頗有意思,想,都問題;做,都答案。雖然不完全符合投射者的設定,因為Emily的拋磚引玉,倒讓我重新拉回內在,去觀照一個事實:我有沒有替自己再努力一次,主動尋找對自己真正有意義的任務?我有沒有對自己展現耐心和好奇,發揮自己的潛能、好被人理解?
放棄工作、Fire老闆,很簡單,但更多時候,我覺得我扼殺的是,在工作中自主探索的勇氣和膽量。
再試著探索吧。也許再幹一回當年那樣不要命、不要臉的事。在工作中,成為永遠聲張自己信念與夢想的,那個我。就是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