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戲院,很直覺的直覺,喜歡蔡明亮的<日子>勝過本片,其實,沒有任何憑據只憑感覺是很唐突的,不過體感只能那麼誠實,前者2小時又7分鐘的片長在觀影當下竟不覺得有那麼久,本片卻能明確感受1小時52分鐘的長度甚至更長,這和時間、空間營造出的節奏感有關。會去看蔡明亮電影的觀眾必定習慣他總如同無為般放任時間流動,也早學會靠著個人高度的自覺檢視、思考那些平凡無奇的真實場景中,有多少我們麻木失卻的細節,因而豐富了在光影中度過的每分每秒;蕭雅全的<老狐狸>則是一個大時代劇變下的小人物故事,然而整個時空背景用來深化角色內在的那股份量,卻和主角父子居住的那條街一樣,並不成一個完整的活生生的世界─基本上除了主角、配角的家(也就三戶,其中一戶還是開場沒多久就搬走的腳踏車店),潮溼陰鬱的街道沒有一絲生活的煙火氣,徒留一種架空感,正當以為後續將以情節張力鎔鑄出主題,但往往該說的按下不表,只能意會的又都成了赤裸裸的對白,預期心理就這麼落了拍也造成了觀影時的遲滯感。
導演的前部作品<范保德>截然不同,<范>有種十足的男性耽溺、極其私密的美感,縱然要進入懷抱某種姿態的敘事情境是有點門檻的,但它成功營造了讓人想要信服的氛圍、企圖坦白的誠實仍舊令人感動。<老狐狸>好像突然失去了只想討好創作者自身的勇氣,嫁接大環境下似乎是想引起多數人對資本主義的反響,卻僅用麵店老闆一家點出普遍共通的人性所要面對的現實殘酷(敘事中並不帶有「貪婪」的批判這點是好的),份量過輕變得像是必須帶過的時代悲歌,一如我們曾經聽過的那些故事,不僅在意料之中,更重要的是事件本身居然沒有對三個主角帶來怎樣的衝擊─必須特別強調,雖然這個事件讓廖泰來、廖界父子(劉冠廷、白潤音飾演)沒有辦法圓夢,但令其夢想破局的只是因為「死亡」而不是因為「人為財死、社會吃人所造成的」死亡,這兩者有很大的區別,前者,只能說是一種個人的道德性,後者才能回應時代體現的價值衝擊,也才能與由陳慕義飾演、人稱老狐狸的謝老闆所要談的「不平等」以及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成功學產生主題上的對話。
本片缺乏一致、強大論述的主要原因,在於選擇以小學生廖界為重心感受這個世界發生的種種,然而這個角色太年輕並不懂謝老闆如何利用不平等創造優勢的手段,只能遷就這個年紀的孩子所能理解的語言;如同那段謝老闆開著名車載他從罷凌他的同學面前開過,廖界在乎的是終於吐了一口惡氣、讓對方怕了他,謝老闆強調這是因為「不平等」,但對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內心感受是唯一重要的事,還不懂「不平等」這種排除情感的計算能創造的價值或說是代價,也因此整個論述突然轉向為感受式的,最顯著的段落正是謝老闆教他斷絕同情的那句「干我屁事」,以及後面謝老闆提到能同理別人感受的人都是失敗的人,如同前段所言落入道德與無良的二元對立,可惜了謝老闆原先遊走於灰色地帶的精闢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