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說書人與讀者的利益衝突

🇸🇮 Janko Ferlič on Unsplash

所謂的經典說書人，他的工作就是在介紹某些經典作品，並且推出了源源不絕的相關課程與著作。這樣的經典說書人，不管是不是學院內該經典作品的專家學者，基本上都是對自己的品味與眼光有信心的人，並且建立自己的品牌，加上幾十年的時間，不間斷的對大眾宣講這些經典作品。

以一般的常識而言，所謂的導讀，應該都是短小精悍的文體，但是這些經典說書人的導讀課程，隨便一個課程的字數都可以輕鬆超越原著，像是中國的經典小說《紅樓夢》就遇到如此資訊大爆炸的狀況，比如說蔣勳的一百六十八萬字的《蔣勳說紅樓夢》，歐麗娟的一百零一萬字的《紅樓夢公開課》，或是白先勇的六十萬字的《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相較於九十六萬字的《紅樓夢》原著，都是非常誇張的字數（《紅樓夢》相關的研究非常豐富，篇幅遠遠超過原著並不足為奇，但是這裏討論的是「導讀」「入門課」這類的入門書、入門課程，字數破百萬實在匪夷所思）。

我認為要推廣經典閱讀，應該還是要回歸到導讀的正常角色，所謂有效的課程，應該要在適當的篇幅內，能幫助社會大眾培養直接面對經典作品的能力：透過連結現代社會與經典作品所處的時空，闡述經典作品所承載的文化傳統，以及它對這個世界的持續影響力，讓閱讀經典成為理解現代社會的必要歷程。以中國的儒學為例，並不一定要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談起，而是可以從近代的錢穆教授、余英時教授等學者出發，以現代的政治學與倫理學的觀點來重新檢視儒學，以這樣的心態去讀《四書》，就會比較容易與現代文明精神相呼應。所以像經典說書人那樣以排山倒海的巨量資訊來轟炸讀者的做法，對我來說就是很扭曲的「導讀」或「入門課」，他們讓自己的聲量蓋過原著的做法，等於是視經典原著與作者於無物的傲慢行為。

以現實面來說，經典說書人也要討生活，如果沒有一直更新的課程與著作，在資本社會實在難以獲利；但是這樣以現代工業規模產生的大量資訊，以量變產生了質變，悄悄改變了經典閱讀的本質。經典說書人推出課程的初衷，就是可以幫助繁忙的現代人，用聽課的方式來大致了解經典作品的內容；如此，在聽完課程之後，或許就有機會因此對經典作品產生興趣，進而去研讀它。但是說實在的，這些篇幅驚人的課程，早已超越導讀的功能，而是成為說故事媽媽，讓繁忙的現代人，光聽課程就可以吸收到關於原著的大量資訊；而且這些大量資訊還包括了大量的劇透，聽完課程的讀者，對經典原著的好奇心恐怕已經消磨殆盡，甚至還會出現已經完讀經典原著的錯覺。導讀變成代讀，公親變成事主，我認為用這種方式過度介紹經典，只會讓更多人依賴經典說書人的說書，而失去了直接閱讀經典的動力與能力。

說來弔詭，經典說書人的利益，是建立在不讀經典作品的大眾身上的；如果這些說書人的課程真的可以提升大眾的閱讀能力、幫助大眾直接閱讀經典，這樣之後推出的新課程就會乏人問津，會嚴重影響經典說書人的生意。所以說經典說書人的成功，等於是建立在讀者的失敗上；而能夠直接閱讀經典的讀者，不會花時間去聽經典說書人的過度解說。這樣矛盾的情況，就是經典說書人與讀者無可避免的利益衝突。

對於經典閱讀抱持著絕對悲觀態度的人來說，或許會覺得反正大家都不讀書了，透過經典說書人的課程，可以讓這些經典作品的內容或多或少的進入大家的腦袋之中，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這種以牛骨粉泡湯試圖取代原汁精燉牛肉湯的做法，是在拯救消失中的原汁精燉牛肉湯，還是在加速它的滅亡？這些以自己的觀點重新詮釋經典的經典說書人，他們的觀點是否有偏頗之處？他們的課程內容到底有多少錯誤的地方？受到他們影響的社會大眾，到底會不會戴著某種有色眼鏡去看待這些經典？這些才是最嚴重的問題。

因為大家對這些經典說書人毫無戒心，以為他們是推廣經典閱讀的推手，所以對他們都有相當高的信任感。也因為這些信任感的加持，讓他們就算不是相關領域的學者專家，所推出的課程與著作也都頗受歡迎。在建立了品牌形象之後，這些經典說書人的觸角就越伸越廣，古今中外的經典，不管是日本或是歐美的經典小說，還是中國的經史子集，只要想得到的，通通都可以拿出來講，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經典說書人，就是作家楊照先生。他不止開了各式各樣的課程，還寫出了一整套的中國史，這種大部頭的歷史著作，如果沒有廣大讀者的支持，出版社根本不敢出版，可見得楊照先生的粉絲無數、實力雄厚；可惜這套中國史謬論連發，歷史學界一片罵聲，但是因為楊照並非歷史學界的學者（他於哈佛歷史系博士班肄業後，轉往文學界發展），完全不理會來自學界的批評，因此他號稱不一樣、但其實只是內容錯誤百出的中國史還是穩定銷售中。相信有楊照先生這樣的典範在前，這些經典說書人可以更有恃無恐的推出各種重量不重質的課程與著作，反正有死忠的讀者在支持他們，不怕不怕。

對於經典有興趣的人，都是經典說書人鎖定的客層；但是這些經典說書人有越線之嫌的可疑課程，真的幫到這些求知欲旺盛的文青了嗎？請這些經典說書人開課的國立大學，或是請這些經典說書人錄課程的出版社，真的盡到了把關的責任了嗎？或者只是跟這些名氣很大的說書人互相拉抬聲勢，以推廣經典閱讀之名，默默的拚經濟？拚經濟沒什麼不好，但是以降低社會大眾的閱讀能力作為代價的經營模式，絕對不能算是什麼可以長久經營的良心事業。看似推廣經典閱讀，卻拉遠了經典原著與讀者的距離，這樣的經典說書人，只能說是靠經典吃飯的生意人，以純商業行為的角度來看他們的課程與著作，或許就會比較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