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冰冷邏輯下的裂痕
蘇哲的抽搐在藥物的強力壓制下漸漸平息,只剩下無意識的輕微顫抖和喉嚨里斷續的嗚咽。監測屏幕上的瘋狂鋸齒終於放緩,重新跌回代表“穩定”的黃色區間,但那條象征神經活動的曲線依舊低平得令人心慌,像一條瀕死的蛇。刺耳的警報聲停了,狹小空間里只剩下醫療儀器單調的嗡鳴和蘇芮沈重壓抑的呼吸。
她背對著林薇,肩膀的線條繃得像拉滿的弓弦,那只覆蓋著增強鏡片的左眼邊緣,深紫色的光芒還未完全褪去,如同尚未熄滅的余燼。剛才林薇指尖傳來的那縷奇異“漣漪”——那純粹的、感同身受的悲憫——帶來的瞬間波動,快得如同幻覺,早已被弟弟的痛苦和警報的尖嘯徹底淹沒。
蘇芮猛地轉身,動作帶著一股壓抑的狠勁。她沒看林薇,那只冰冷的鏡片紅光重新鎖定在林薇身上,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寄生協議還在,信號強度波動了,但沒消失。追蹤你的人…暫時被幹擾層擋在外面,但他肯定知道大致範圍了。銹帶區很大,但對他那種權限來說,地毯式掃描只是時間問題。”她的目光掃過角落里堆疊的備用零件和武器模塊,眼神銳利地評估著,“這里不能久留。”
林薇的心沈了下去。她看著蘇芮走向操作台,手指在布滿灰塵的鍵盤上敲擊,調出銹帶區覆雜如蛛網的三維地圖,快速標記著幾個可能的備用據點。蘇芮的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一股被逼到墻角的野獸般的焦躁和決絕。林薇知道,自己帶來的麻煩遠超想象,蘇芮隨時可能為了自保和弟弟的安全,將她推出去。
“蘇芮…”林薇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那個裝置…那個男人手里的東西…它…”
“閉嘴!”蘇芮猛地打斷她,手指停在半空,肩膀微微起伏,“我不管他是什麽狗屁工程師,手里有什麽鬼東西!我只知道他現在像條瘋狗一樣追著你,而你屁股後面拴著的臟彈能把我們姐弟倆一起炸上天!”她轉過身,那只未被鏡片覆蓋的右眼死死盯著林薇,里面燃燒著赤裸裸的憤怒和冰冷的權衡,“帶上你,就是帶上一顆隨時會爆的雷!我賭不起!”
冰冷的現實像一盆冰水澆在林薇頭上。她理解蘇芮的選擇。在銹帶區,生存是第一法則。犧牲一個不算熟識的“殘次品”換取自己和弟弟的安全,再合理不過。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緊了她的心臟。後頸的刺痛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情緒,再次隱隱加劇。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卻異常清晰的電子蜂鳴聲,突兀地在房間角落里響起!不是來自蘇芮的操作台,也不是醫療儀器,而是來自一堆被隨意丟棄的、布滿灰塵的廢棄通訊模塊!
蘇芮和林薇同時轉頭,警惕地看向聲音來源。
蜂鳴聲持續著,帶著一種規律的節奏。緊接著,其中一個巴掌大小的、外殼破裂的黑色通訊器殘骸,屏幕竟然詭異地亮了起來!沒有圖像,只有一行不斷閃爍的、冰冷的白色文字,在布滿劃痕的屏幕上跳動:
【協議鏈接請求。安全信道:Theta-7。發起方:CM。】
陳默!林薇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找來了!這麽快?!
蘇芮的反應更快!她眼中寒光一閃,瞬間拔出一把造型粗獷、槍口泛著藍光的脈沖手槍,毫不猶豫地對準了那個閃爍的通訊器!“找死!”她低吼,手指就要扣下扳機!
“等等!”林薇幾乎是撲過去,用身體擋在了槍口和通訊器之間!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只是那個“CM”的代號和屏幕上跳動的“協議”二字,像電流一樣擊中了她。“別…別開槍!是他!那個男人!他…他可能…”
“讓開!”蘇芮的槍口紋絲不動,眼神冷得像冰,“他想談判?晚了!”
嗡——
通訊器的蜂鳴聲變了調,屏幕上閃爍的文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經過高度壓縮、帶著細微雜音,卻清晰無比的男聲。那聲音冰冷、平穩,毫無波瀾,正是林薇在金雀花停車場聽到的那個聲音:
“LW-437-D。寄生協議已進入低功耗靜默模式。追蹤終止。” 聲音頓了一下,似乎在評估,“蘇芮女士。我對你弟弟蘇哲的神經退化病例很感興趣。他的生理指標異常波動,與我正在研究的‘共鳴協議’核心數據模型存在…高度異常的相關性。我需要近距離觀察和數據。”
這冰冷的、如同談論實驗標本般的語氣,瞬間點燃了蘇芮的怒火!“放你媽的狗屁!把我弟弟當小白鼠?!”她握槍的手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槍口再次瞄準林薇身後的通訊器,“滾出來!我讓你‘近距離’吃顆脈沖彈!”
通訊器里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近乎殘酷的“理性”:“憤怒無助於解決問題。蘇哲的神經退化速率正在指數級上升。標準治療只能延緩,無法逆轉。我的初步分析顯示,其病理基礎與神經帶寬系統長期壓制深層情感反饋回路有關。‘共鳴協議’可能提供一種…替代性的神經激活路徑。”
“替代性路徑?”蘇芮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但陳默話語中那個冰冷刺骨的“指數級上升”,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她內心最深的恐懼。她握著槍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我有便攜式神經映射儀。只需一次非侵入式掃描,獲取關鍵節點的活動數據。”陳默的聲音繼續傳來,像是在陳述一個實驗流程,“如果模型驗證成功,或許能找到穩定他神經活動的方法。比你現在注射的卡里普諾-7更有效。”
卡里普諾-7!蘇芮的身體猛地一僵。這是她通過極其隱秘的暗網渠道才弄到的、給弟弟續命的強效抑制劑,對方竟然一口道破!這男人對她們的了解,遠比她想象的更深!恐懼和一絲極其微弱、被強行壓下的希望,在她眼中激烈交戰。
林薇屏住呼吸,看著蘇芮劇烈掙紮的表情。她突然明白了陳默的策略:用蘇哲的病作為唯一的、冰冷的籌碼!這個男人根本不屑於談判或請求,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交換條件——用蘇哲的“實驗數據”,換取她們暫時的安全和…他對“異常數據”的獲取權!
“我憑什麽信你?”蘇芮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懷疑和最後一絲掙紮。
“你不需要信任我。”陳默的回答冷酷而直接,“你只需要權衡風險。拒絕,你們三人將在管理局或我的追蹤下,於未來48小時內失去所有選擇權。接受掃描,你們獲得至少72小時的安全時間窗,以及…一個潛在的治療方向概率評估。選擇權在你。”
赤裸裸的威脅和冰冷的利益計算!房間里一片死寂。醫療儀器的嗡鳴聲顯得格外刺耳。蘇哲在昏睡中發出無意識的呻吟。
蘇芮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那只覆蓋著鏡片的左眼,紅光瘋狂閃爍,分析著每一個字背後的陷阱和那渺茫的可能性。最終,她眼中閃過一抹破釜沈舟的狠厲。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脈沖手槍,但手指依舊緊握著槍柄,指節發白。
“好。”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你進來。就你一個人。帶你的破儀器。敢耍花樣,我保證讓你和你那狗屁協議,一起爛在銹帶區的下水道里!”
通訊器屏幕閃爍了一下,文字消失,蜂鳴聲停止。角落里的廢棄通訊器重新變成一堆無用的垃圾。
幾分鐘後,集裝箱改造屋那扇沈重的金屬門外,傳來了清晰而規律的敲門聲。三下,間隔精準,不疾不徐。
蘇芮深吸一口氣,走到門邊,猛地拉開插銷,掀開破布簾子。
陳默站在門外狹窄、堆滿雜物的過道里。他依舊穿著那身纖塵不染的深灰色工程師制服,提著一個銀灰色的、線條流暢的金屬手提箱。無框智能眼鏡後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屋內充滿敵意的蘇芮、緊張不安的林薇,最後精準地落在角落病床上昏睡的蘇哲身上。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只是走進一間普通的實驗室。
他邁步走了進來,高級皮鞋踩在布滿油污和灰塵的地面上,發出清晰的“哢噠”聲。他無視了蘇芮幾乎要殺人的目光和林薇的瑟縮,徑直走向蘇哲的床鋪,將手提箱放在旁邊一個還算幹凈的金屬箱子上,利落地打開。里面是覆雜精密的線纜和一個造型奇特的半球形掃描頭。
“開始吧。”陳默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他拿起掃描頭,校準著參數,目光專注地落在蘇哲蒼白瘦弱的臉上,像是在調試一台出了故障的精密儀器。
冰冷的邏輯,熾熱的仇恨,渺茫的希望,在這個彌漫著機油味、藥味和絕望氣息的銹帶區巢穴里,危險地交織在一起。林薇看著陳默專注操作的側影和蘇芮緊繃如鐵的側臉,後頸那寄生協議帶來的刺痛感似乎暫時蟄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沈、更令人窒息的不安。這場由冰冷協議和絕望交易構成的脆弱同盟,如同在刀鋒上行走,隨時可能墜入深淵。而病床上蘇哲微弱的呼吸,成了這岌岌可危的天平上,唯一的、沈重的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