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
廣東話書寫版本已在較早前發佈,在此重寫、重發,力求理順及補充個中想法。寫此篇文章的旨趣是想反思所謂「佛系」即望天打卦的既有印象,亦希望平衡以基督宗教作為抗爭者信仰基礎的主流論述,讓其他信仰背景的朋友都可以多一分精神資源去支撐行動。
畢竟,我們都是軟弱的,尤其在凶險的大環境下,會有軟弱的時刻實在所難免。假如有一些信念系統去勸勉自我、連繫他人,即使遇到失意,亦不至一沉不起。抗爭需要信仰支撐,因為抗爭是一種理想。理想的本質就是未竟,而未竟就是人生。
支撐自我以外,若然能夠燃亮他人,便是錦上添花了。儘管在惡法及疫情的夾擊下,集體行動的機會微乎其微,使抗爭變成零散的個人行動。個人的堅持固然重要,然而生命有限,要改變社會,終歸依靠集體的承傳和力量。要連繫他者,便不能自說自話,而要學習他者的語言,用他人明白、願意聆聽的方式作溝通。所以想到運用既有的思想資源(如宗教),期望將抗爭行動連結起來,令他者可以放下抗拒、多加理解。
文章目的不是傳教,筆者亦並非任何宗教的信者,只是接觸佛學的過程中,深感當中某些說法可以跟公義、抗爭融會貫通,借此希望可以消解抗爭路上的困惑。雖然也耳聞一些鍾情權貴、輕蔑行動者的佛門中人,但正如其他宗教一樣,有攀附權貴、遠離信仰之人,也有不畏強權、持守信念的人,不必因某些害群之馬影響對宗教的觀感。
接觸佛學後,我發現佛教其實是一門極其重視實踐的信仰,在日常生活中實踐信念便是修行。各家各派或許側重不同的修煉方式,但無論是抄經、燒香、打坐等等,都是修行,不需爭一高低。修行的目的不是追求涅磐,人的福禍、境界,也未必是此生就可解脫。但佛學告訴我們,原來修行本身就是目的、手段和結果,別無他求,因此每日的工夫,就是意義的體現。
聽到這裡,就覺得修行和行動是不謀而合。而無論是轉發有用及真確的資訊、推廣文宣、參與經濟活動、推動國際戰線、以至親臨現場,一樣都在實踐抵抗極權的信念。我們當然可以要求自己做得更多,但争拗某一方法是唯一、最優越的,似乎沒有很大意義。
修行着重身體力行、有言實行,愈是高層次的行者,便愈能夠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實踐信念。因此之故,盡力在生活中實踐信念,是行動者的目標和志業,從中不斷自我提升和自我實現。修行亦然,抗暴亦然。
佛教講求離苦得樂,而要離苦痛、得安樂,並非只是個人的事,也講求幫助他者離苦得樂,是為弘法眾生。用抗爭活動的視角,被自殺、被虐待、被羞辱的受害人及其親友,他們所遭受的苦痛,都不應忽略。而嘗試幫助他們減輕苦痛,便是實踐信仰。
至於加害者,他們已進入「非人」的狀態,不再是本來的他們。他們帶著鮮血和罪業,耳邊有受害人的呼聲,眼前則草木皆兵,彷彿世界與他們為敵。加害者一步步將自己推向地獄,甚至推向萬劫不復的境地,他們一樣是苦的。
然而寬恕和放下他們的罪業,並不會幫助他們離苦。他們的困境在於對一己罪業一無所知、毫無歉疚,亦即無明。要幫助他們離苦,其中一個方法,就是幫助他們脫離今生的業。
佛教講求願力,只要心生善念、誠心發願,就能成就善願。用較科學化或心理學的角度,就是自我實現預言。用基督宗教的說法,就是盼望、信靠。助人助己離苦得樂,自然就是善念、善願。擇善固執,不為過。
曾經到過韓國體驗佛門修道,僧人介紹寺院時,反覆提到寺院後山曾遭日軍大肆炸毀,如今只留下一小片後山。從僧人的神態、表達,我知道她意不在違背放下、自在的教誨,而是歷史需要被憶記。只有傳承歷史,才能讓當時受害者的呼聲被聽見,才能讓人從歷史中反省。修道之人懷有善念,希望藉此見證,讓惡行不再蔓延,也讓善人學習行善、為善。
學佛之人,慈悲心是為要緊,當中既包括對自己的慈悲,也包含對眾生的慈悲。有云「因智興悲,悲依智導」。學佛者因覺知到眾生苦痛,而心生憐怋;而對眾生苦痛的感同身受,則仰賴智慧的帶領,去滋養眾生和疏導自己。慈悲和智慧都需要鍛煉,透過關懷世事萬物、觀察世相,學習溫恭直諒的胸襟與是是非非的智性。
或許,會有信佛之人認為文中所述皆為虛妄。佛門固然學說眾多,然而學佛者,或許明白眾說紛紜當中,重要的是辨識真假,而非判斷對錯。要明辨真假,則依靠智性的鍛煉,慎防聽信權威,或執迷於既定想法中。
佛門有一說: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所謂神佛,是指人們盲信某些權威、偶像或說法,而「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亦即破除妄念、破除我執。「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精神,不只適用於學佛之人,亦能夠應用在抗爭行動之中。就如 “Be water” 一樣,既指身段,亦指思想。而保持敏捷的思想,同時堅持在日常生活中實踐信仰,便是抗爭的關鍵。
如這篇文章有幸接觸到你,願你可以多支持香港艱難的記錄者,以行動抵抗遺忘,一同見證我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