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諫山創所著的漫畫《進擊的巨人》(進撃の巨人)在2021年終於完結,為長達12年巨人與人類的鬥爭畫上句點。我沒有追動漫的習慣,不過《進擊的巨人》是第一部讓我這麼著迷的,尤其在今年第四季推行了之後,不得不佩服諫山創為漫畫建造的龐大世界觀,看完第四季之後發現有很多議題可以探討及分析;其中牽涉到哲學、心理學、社會學、倫理學、政治哲學……
開篇我想試著探討,艾爾迪亞民族與瑪雷帝國之間的爭奪,以及第四季所引發的議題:
第四季一開始便將前面的鋪陳一一抽絲剝繭,講述艾爾迪亞民族與瑪雷帝國之間的愛恨糾葛,以及作者想帶出的議題「罪的繼承」。故事提到艾爾迪亞是一個好戰的民族,到處征討之下也引發了國家內部的鬥爭,瑪雷帝國擊退了艾爾迪亞民族之後,後續的人民便遷至帕拉迪島選擇過上與世無爭的生活,而留在瑪雷帝國境內殘存的艾爾迪亞子民成了俘虜。俘虜們得要接受瑪雷國內無條件的訓練,為的便是報復對岸剩餘的艾爾迪亞民族。
一百多年後,在瑪雷帝國內生活的艾爾迪亞後裔便無縫接軌地繼承了祖先們所犯下的罪,成了名符其實原罪的繼承者。事實上,這樣的例子在人類歷史上經常發生,只要一到了戰爭狀態下都會遇到如《進擊的巨人》裡的情況;不論如何受盡虐待、污辱、殺害,俘虜總是會被告知
「你們所做的都是為了償還你們國家所犯下的罪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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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心國與同盟國
二戰時期的兩大陣營軸心國與同盟國,在世界各地的戰場上經常抓獲敵軍的士兵作為戰俘或是談判的籌碼;納粹主動入侵鄰國波蘭以及屠殺猶太人、日軍趁機轟炸美軍港口以及屠殺中國人,似乎德日兩方所犯下的罪狀就已經註定將與同盟國結下深仇大恨。如果國家的罪刑已經是既定事實,那麼問題來了,誰應該要承擔呢?
2015年的電影「拆彈少年」(Land of Mine)回應了這個問題。
「拆彈少年」(Land of Mine)劇照(來源:台北金馬影展)
故事是由真實事件所啟發。敘述於1945年5月,在納粹德國投降後,當時德國佔領的丹麥被解放,一群德國少年戰俘為了負起戰爭的責任,在丹麥海邊以血肉之軀親身將眼前沙灘中所埋的數萬枚地雷全清除乾淨,才得以重回睽違多年的家園。
「既然地雷是你們德國人所佈下的,那麼你們就該親自排雷。」
當時丹麥的卡爾軍官這麼對年輕的德國戰俘回應,稚嫩的他們經歷不斷掃雷行動,身邊的同袍也不斷隨著排雷的意外而離去;卡爾軍官開始懷疑這群孩子真的有責任得承擔這一切嗎?他們並沒有犯任何的錯,甚至在納粹布置地雷時他們也都不在場。電影中有一幕,德國少年宿舍附近住著一位農家老婦,某天少年們因為挨餓數日而去農場偷飼料吃,但這些飼料被老婦添入老鼠藥。卡爾軍官見到少年們上吐下瀉,便找了老婦質問,沒想到老婦不以為然的回應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標籤對個體的影響,當一個人身上被貼著標籤的時候,人們往往看到了標籤,而忘了這個人的最根本,是一個人;而這群少年不只是人,還只是未成年的孩子們,因為這些標籤,少年們得為他們的父兄一輩贖罪。就算戰爭的硝煙已去,只要人們心中的歧視還在,人間的硝煙隨時有再燃起的可能。
在戰爭狀態下,戰俘的有生之年都要親自陪罪,甚至得拉著無辜的後輩們一起,短時間無法將他們的罪狀沖刷殆盡。但是,如果有任何一種「罪」歷經了幾十年、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後代子孫也許都不記得祖先們所犯下的罪了,更別提後裔們有著祖先犯罪時的不在場證明,那麼他們還有承擔的必要嗎?這個問題就是聖經所探討的,也就是人類始祖亞當與夏娃所犯下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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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原罪
原罪的定義上一般而言是指希伯來聖經記載的第一個男人亞當和第一個女人夏娃在伊甸園嘗禁果(分別善惡果)後,犯了「罪」而被迫離開伊甸園;部分新教神學家認為,人是有原罪和罪性的,原罪的存在將人類和上帝隔絕,使人類終生受苦,不得解脫。《聖經》裡雖沒有出現過原罪或原罪論等字眼。但《聖經》對原罪這個概念有清楚的表達:
這就如罪是從一人入了世界,死又是從罪來的;於是死就臨到眾人,因為眾人都犯了罪。 —《羅馬書》第5章第12節
所以,人自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罪性,這種罪性是無法消除的,而且是一代傳給一代,永無停止,這就是「原罪」。而「原罪」的由來是來自人類的祖先,亞當和夏娃。在第四季中,來自瑪雷帝國的賈碧與艾爾迪亞境內的卡亞有了一段關於罪的爭辯;卡亞的媽媽在四年前巨人襲擊村莊後被吃掉了,卡亞不明白媽媽甚麼事也沒做,為何會遭受如此殘忍的對待,賈碧則以艾爾迪亞的祖先所犯的錯作為論點回應:
彷彿就是人類始祖的原罪,即便後代子孫不與歷代祖先存於同一個時空,這個原罪依舊能傳承下去,只要艾爾迪亞的子民一出生便背負了沉重的罪名。卡亞的論點在於「當事人並不需要為自己沒做的事負責」,卡亞的媽媽從來沒有使喚過巨人四處征討、濫殺無辜,相反地,她只是在艾爾迪亞境內的農村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如今媽媽卻成了被濫殺的無辜。
這種血脈式的原罪繼承,從根本上抹除了個體的獨特性及自主性。這樣單向的解讀一竿子打翻了整艘船,在原罪的濾鏡之下沒有任何人類能逃脫,每個人生來都是罪人;原罪的無條件繼承就如同薛西佛斯的巨石,周而復始的循環終將看不到盡頭,反而無法讓生命看到希望與救贖。為甚麼現今不再要求公民為了自己國家在戰時所殺害的人負責,戰爭時的例外狀態的確讓國家犯下滔天大罪,但是戰後的公民們仍然可以選擇不再重蹈覆轍,活出屬於這個世代獨有的文化;人民無法對當時國家的罪狀負責,但是可以從中學到教訓,讓悲劇不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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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跟著卡亞隨行的法爾可,聽到兩人的爭辯之後,便老實告訴卡亞四年前的巨人是因為瑪雷國的對外武力偵查,卡亞的媽媽只是被此行動牽連的受害者,說完便向卡亞道了歉。當時卡亞這麼回應法爾可:
「謝謝你告訴我,不過你為我道歉實在太奇怪了,你只不過是剛好出生在瑪雷而已…」
卡亞的回應打破了賈碧口中「罪的繼承」,因為報復式的殺戮並無法滿足任何人;以思想做為戰場只會讓彼此間的藩籬愈來愈深,而卡亞勇於讓這一切的循環終止。若是沒人主動終結罪的繼承,終將會開啟殺戮的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