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我們的機率老師選了一本不太合適當大學部教科書的機率書,沒上幾章學期就結束,我算是班上比較駑鈍的學生,對著那堆陌生的符號,一直不太懂到底書裡想講什麼,唯一知道的是,這是本厲害的書,因為老師一直稱讚。到美國前,我買了本訊號分析的書,老師說要買的,因為美國買很貴,這一樣是本對我來說很難讀的書。多年後,我聽了一個故事,有位柏克萊畢業到另一所加州名校任教的年輕教授教授光學與傅立葉分析的課,他對學生說,其實這本書我也沒完全讀懂,我們一起來研究吧!
我讀了前兩本,但是有一直沒辦法讀到最後,大約3/4。第三本則是連碰都不敢碰。
作者是Papoulis。我到紐約時他60幾歲了。
我去找過Papoulis,他說,他已經好幾年沒有收博士生了,後來知道,我的一位很厲害的學長也去找過他很多次,如果這麼厲害的學生都不收,我也就沒希望了。
我去聽Papoulis的課,三小時的課,他總是把黑板寫滿就下課,所以多數時候是兩小時左右就下課了。那兩小時的課足足可以讓我想好幾天,他的作業通常就一題或兩題,要搔斷許多頭髮才勉強可以交。
Papoulis上課沒有教科書,他自己就是教科書.總是信手捻來,以一個動機開始,旁徵博引,加上用現象譬喻來解釋,如果要證明定理,往往就寫個三四行,然後就一句「It is easy to show that ....」就QED了。天曉得這算哪門子easy,我下課後都要想很久才有可能把那之後的證完。
從那之後,我就知道八輩子我都成不了這種人,雖然,我現在還在「設法」做研究,時到如今,我很清楚,我應該不要再做什麼研究了,因為我的「時候」到了。
我的學長雖然沒有成為Papoulis的學生,但是因為厲害得很,如果一班只有三個拿A,那一定是一個印度人,一個中國人,一個就是他。他對我說,Papoulis在「某一個年紀」之後就只是上課,不再做研究了。雖不知道是不是Papoulis自己的意思,大意是年紀到了一個地步就很難想出新的東西出來,研究是年輕人的事。
對我所尊敬的老師們來說,一個研究議題必須有其impact(那年代impact factor還沒流行起來),所以他們設定的研究議題都是需要漫長時間才能做到一個地步的,如果離自己無法想出新點子的年紀剩沒幾年,那就要在設定題目時考慮也這點,包含收博士生這件事。當然我也見到資深教授有參與研究計劃的,但是多數是找資源回來給年輕教授以及提供建議的,不太把credit攬在自己身上,甚至是想主導計劃。
我不知道像Papoulis這些大師這麼想法的教授比例上是多還是少,但是,目下一直要「做研究」到「很大」年紀的教授還真的不少!!
如Papoulis, Strauss, Bachman, Youla這些老師,年紀很大時都逐漸轉去上大學部的很基礎的課程,也會開研究所的「入門」課程讓很多學生來上。也許是一輩子是真真切切地在做研究,所以他們上起這些課來輕鬆寫意,如無刃之入有間。
相較之下,我聽過做電路設計的資深教授甚至不願意去上大學部電子學,原因是他自己算起來都很吃力了,大概是太久沒碰「這麼基礎」的東西了,不是不會,而是人的年紀一但大了,要回頭再去把很久沒碰的東西撿回來是很費時費力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就是太久沒碰。許多教授太忙,忙於管理計畫,忙於開會,忙於.....,所以久了以後,其實已經不是「學者」,而是「經理」,對於團隊在做什麼細節已經不清楚了,時日一久,無法提供點子,最後連最基礎的學問也丟掉了。
為什麼Papoulis這些教授不至於如此?我想大家都是人類,比較合理的解釋是他們在停止研究之前都一直親身深入參與每個學生所做的研究,而無法做到這點的教授,多數時候是把研究交給博士生,博後,甚至團隊裡的資淺教授在帶研究,自己則是忙於開會,管理,或是其他。
也許這世界上真的是有年紀很大,還可以源源不斷提出好的研究點子的教授,但是我在紐約見過的,在加州見過的,都在他們的學術生涯的末段把力氣貢獻在教學上,尤其是基礎課程,即使他們的體力真的跟不上,但是聽他們講一堂課,即使聽不太懂,當年的我總是以敬畏與感恩的心去聽課。
「每當我們遇到困難時,就回到文化去找解答!」
這個文化就是,以「學生的學習」為核心宗旨。
面對大學教育現場的紛紛擾擾,很難直面道出我心裡的話。以此記!
NYU Tandon School of Engineering Camp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