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面對蓋婭:新氣候體制八講》一書內容由拉圖(Bruno Latour)於2013年完成的演講講稿,而後整理成冊。本篇【讀書筆記】偏向對蓋婭假說理解與認識的紀錄,較少書籍介紹。然,要從「生物並非居住於環境,而是塑造了環境」、「生態運動不是把『自然』納入政治中考慮,它反而彰顯出自然不再是政治的其中一半」的角度重新認識自然的話,本書固然是首選。因為反思不是反對,而是發現更多可能性,拉圖的批判與分析正有如此作用。
《面對蓋婭:新氣候體制八講》
無可否認,人們對蓋婭有著根本的誤解。由於這名字指的是神話中的某個角色,人們才會把地球想成一個有生命的有機體。這樣的誤解很普遍,而且從不見間斷。
作者: 布魯諾.拉圖 (Bruno Latour)
譯者: 陳榮泰、伍啟鴻
出版社:群學
出版日期:2019/07/26
一、蓋婭假說?
蓋婭假說以「調節(regulation)、反饋(feedback)」,取代古老傳統的「自然平衡(balance de la nature)、天意(Providence)」
生命不只適應環境,也會調整環境,使環境有利於它們的生存。幾十億年來,生物和環境相互作用,方才塑造出宜居的地球,而這個自我調節的行動網絡,正是「蓋婭假說」震撼學界的創見。
洛夫洛克和馬古利斯索格作發展的蓋婭假說,和自然的平衡或和諧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蓋雅假說並非巨型恆溫器,也不是什麼超級有機體,可以用來代替神話裡的大地之母。
所謂「面對蓋婭」,應該是指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根據生物跟地球的關係來重新定義他們,而非乞靈於某個更高或預先決定的自然秩序。乍看之下,蓋婭假說再簡單不過:生物並非居住於環境,而是塑造了環境。
我們所謂的環境,是生物的擴張、成就、發明、學習的結果。這不只證明了地球是活的,還證明了:我們在地球上所經驗到的一切,都是生命體的行為所帶來的。
包括大氣層、土壤、海洋的化學成分,道理都跟白蟻造窩,或河狸築堤一樣,窩或堤本身都不是活的,可是,如果沒有生命體的話,它們也不會出現。所以說,蓋婭的構思並非要為地球灌注靈魂,也非為生命添加某種意象,而是要我們認識生物的奇妙工程,了解牠們如何塑造出牠們自己的世界。
蓋婭的作用不是系統性的。氣候調節的確頗不規則,並不像生命體的內環境平衡。所以說,地球不是生命體。更何況地球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自給自足,它不斷進行廢物回收,絕少需要外界物質援助,這一點跟任何生物都不像。
二、人類往往借用「自然世界」的存在,試圖以非關道德的理由去批判某個文化選擇或人類行為
在地方創生談文化保留的時候,是不是某種程度在破壞自然?因為文化保留本身,就是在延續與留存非自然的事物,但,綿延數年的文化早已成為「自然」的一體,老屋上頭有藤蔓、屋簷有青苔、破碎的窗花結了幾張蜘蛛網,他們彼此和諧的共生、共存,才得以創造出新的生命,如果沒有老屋的話,生命不會出現,沒有生命的話,老屋也將沒有生機地矗立在荒煙蔓草裡,被「自然」給侵蝕。
《面對蓋婭》裡頭說:「別試著只定義什麼是自然,因為同時也得定義文化。雖然『自然的界域』和『文化的界域』是截然有別的,卻又無法完全分開。」所以說,過去因應氣候、地質、「文化」所建造的建築物,之所以值得被留存,或許是因為它同時處在自然的界域,也處在文化的界域,而工業化後的現代社會,鋼筋、混泥土的技術應用只為了應付快速成長的人口,還有那些資本家無處可去的資金,也就造就了所謂「沒特色」。
「特色」這個詞彙,在這裡看起來,既文化、又自然。倘若一個物件被定義為有特色,它便有被留存的爭議與價值;倘若一個物件沒特色,它便會被以「自然之名」,再次被人類開發,然後再由人類重新塑造「自然」。
三、相互影響的網絡,是一種很細、很微觀的互動、是一種混亂,也是一種生機的展現。整個世界不是一個靜態的世界,人和自然的邊界早已模糊
許多人相信科學與政治間必須保持嚴格區分,對於混種的陳述頗感不安。但整個世界不是一個靜態的世界,很多東西相互糾纏,在這種情況下,人和自然的邊界就模糊掉了。
在經歷過學科、產業分明的時代,我們在似乎習慣「學派制」的分野後,總堅持著論述時,也得清晰的交代每一個領域的背景,卻忘了在網際網路的無遠弗屆下,「學派」的界線早已漸漸模糊。
因為過去是屬於師徒制,所以當然有派別的說法,但在水瓶時代下,每個人都逐漸形塑成非常獨立且鮮明的個體,那麼,學派的界線也就漸漸模糊了。
那麼,人到底是屬於自然的一部分,還是,人就是自然本身?我們試圖將地球視為萬流歸一的整體,看作是孕育一切生命的起點,然而,或許地球就像是螞蟻的蟻窩一樣,只是一個空巢,真正相互影響的網絡,其實存在在蟻窩裡,也就是存在在河流裡、土壤裡、空氣中。
當人類活動不斷地影響著自然的時候,我們實則在創造「自然」、形塑「自然」,也就是談地方創生時,經常提到的「風土的記憶」。
四、人類只是利用智慧還有愚蠢,扮演了一個「加速」變動的角色
文化是很「自然」的一件事,自然也是很「文化」的。人類利用自然的一切去設計文化、定義文化;而我們也能從文化裡面,一窺自然的運作,譬如二十四節氣的循環往復,老一輩的長者們口中所複誦有關天氣的俗諺,總是比氣象預報還準確,然而,在都市化的地理空間之中,失去自然與文化的人們,總輕易的被「氣候變遷」一詞說服,把不尋常的氣候表現,毫無負擔的視為正常。
在終於習慣「氣候變遷」的說法後,才知道,在人類出現於地球的短短幾萬年間,地球的秩序與時序根本還沒到「變遷」的地步。我們所享受的一切現代化設施,是基於人類智慧的集結,而「全球暖化」的發生,則體現了人類集體的愚蠢,這個愚蠢來自於對擁有的貪婪、也來自於對貪婪的卸責,我們在這個位置上,扮演了一個「加速」變動的角色,我們把為了增進人類福祉的行動所造成的變動,卸責給了「氣候」變遷,好像今天的一切都是「氣候」這個第三人稱名詞所造成的,而人類,只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注視著「變遷」,似乎已是最大的祝福?
「氣候變遷」確實是一個假議題,因為「氣候」本來就沒有變遷。氣候的「變遷」,來自於人類為了現代化福祉所造成的「暖化」。
新氣候體制的意義所在?「暖化」所融掉的實乃背景與前景間的古老隔閡。因為看起來冰冷的似乎是人類的歷史,而自然的歷史反倒以狂熱的步伐行進。變形成了我們共同的處所:一切事的發生,都讓我們彷彿已完全不再現代,並且這一次,是集體地如此。
結語:因果關係不應該引起任何戲劇效果
沒完沒了,每一天一早總又要重來一次:
這天是水面上升、那天是土壤液化,傍晚兩極浮冰加速消失,晚上八點,在兩場戰禍新聞之間,我們還聽說在還沒確定如何對上千萬種分類之前,牠們就已經要瀕臨絕種了。
每個月大氣二氧化碳的數值都比失業率來得糟糕。我們其實從不缺警告,警報一直都在響鈴。
生態災難的意識一向鮮明,而且淵遠流長,打從所謂「工業時代」或「機械文明」開始,人們就持續加以辯論、記載與求證。不能說我們對此一無所知。只能說我們有許多辦法,使自己同時既有知又無知。
通常當事關自身、自我的生存,或我們所珍視者的幸福,我們寧願犯下過度防範的錯:小孩有一點感冒就去找醫生諮詢;植物遇上一點危險就準備來場殺蟲大作戰;財產有些堪慮就緊張兮兮,裝上監視器;為提防別人入侵就立刻組織前線部隊。一旦事關保護自身周遭與財物,我們就大量執行鼎鼎有名的「預警原則」。
因果關係不應該引起任何戲劇效果,因為結果早已含在原因裡了。沒有等待的懸念、沒有倏地轉變、沒有變形、沒有曖昧。時間從過去流向現在,在這些敘事裡,實際上什麼也沒發生。理性主義的妙處不就正在於此?人們不再編造故事,不再講述故事。
若社會套用全然的理性主義,或許我們就不會擁有現在社會混亂的對立,但同時,我們也不會擁有團結與合作。
因為哈拉瑞的《人類大歷史》一書說,智人之所以有機會超越其他人種,成為現階段食物鏈的頂端,都是因為我們很愛聽八卦,也很愛散播八卦,說故事的能力,使我們願意相信一個抽象的、且不存在的概念,如:公司、品牌等等。
定義什麼東西「應該存在」比定義什麼東西「存在」更具影響力。
如一位中國法學家羅翔所說的:「法律雖然不能激進的改變社會現實,但法律一定要有所作為」。描述向來不只是提供資訊,描述也是挑動人心、引起不安、使人有所動作、召喚大家行動,甚至也許還敲響了警鐘。
佳句收藏
- 科學家在生產客觀性時扮演了什麼角色?對未來世代可能有什麼影響?p.34
- 在此,我把蓋婭表現成使我們得以重返地球的機會。她提供我們一個有別其他的版本,好讓我們要求科學、政治與宗教重拾過往使命,以便這些領域最終能以更謙遜樸拙、更腳踏實地的性質來界定自己。p.35
- 確定一本書的淺在讀者要比確定演講聽眾更為困難。
- 從人類世開始,自然科學與人文學科兩者已踩在相同的土壤上,亦即我們所共享的臨界區。p.37
- 雖然不能期待永保健康,但我們仍可兩害取其輕。畢竟「與病痛好好共存」或者簡單說「好好活著」,也是一種治療的方法。我們與世界的關係已經發生質變,而生態問題之所以把我們搞瘋,原因正在於它是此質變的一種變質。就此意義,生態問題既是新的瘋狂,卻也是抵抗過往瘋狂的新方式。
- 別試著只定義什麼是自然,因為同時也得定義文化。「自然的界域」和「文化的界域」是截然有別,卻又無法完全分開。
- 長久以來,我們都是用所謂的「自然/文化」來形塑我們的集體認知。唯有置身於世界之內,我們才能看出這樣挑選存在者及存在者間的連結方式,其實是一種很特殊的佈置安排。顯然,生態問題並不是告訴我們自然突然闖進公共空間,而是指「自然」這個概念的終結——它已無法概括並平撫我們與世界的關係。我們病懨懨的,其實大有理由,因為我們感覺到舊體制快要結束了。p.76
- 我們這些仍稱為「人」者,究竟是誰?我們處於什麼時期?這不是在問日曆上的時間,而是在問時間的節奏、格律與行進方式為何?我們在哪裡?我們能接受住在哪類型的領域、土壤、位置或地方,並且我們準備和誰居住?我們是如何又為何走到當前的處境,走到被生態問題搞到抓狂的地步?我們循著什麼樣的路徑,又是基於怎樣的動機而做出決定?上述每個問題都有好幾個答案,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如此茫然。但今天,我們之所以被徹底搞瘋,尤其是因為自然及「自然」概念這雙重的不穩定性,使這些答案變得完全無法共量。P.78
- 面對威脅時,到底該借助政治或者運用知識,兩者大不相同。要清楚看清這一點,可以比較一下:冷戰開啟後的軍事步調是多麼慌忙,而到了協商氣候協議,步伐卻又顯得無比端莊。為了回應間諜收集到的那些充其量只是十分薄弱的資訊,就把幾千億美元投入核子武器上;但面對人類產生的「氣候騷亂」而引發的威脅,我們卻在行動之前再三尋求證據,建立起來的檔案恐怕是史無前例的詳盡,其知識的發展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的客觀。P.89
- 在軍備例子中,所有好鬥政治所帶有的傳統情感,都以預防之名,朝向打造大到不成比例的軍火庫;但在氣候例子中,人們卻以同樣的預防之名,花上不少精力推遲必要的知識,以避免本已錙銖必較的開銷。P.89
- 生態運動不是把「自然」納入政治中考慮,它反而彰顯出自然不再是政治的其中一半。P.90
- 新氣候體制迫使我們把目光轉回到地球。地球再度被看作糞水坑,特徵是衰敗、戰爭、污染與腐化。P.110
- 古時的法律或現代的科學之所以把自然當作參照,是因為在它的位置上沒有任何主體。不管按法律或科學的意義來看,客觀性皆來自無人空間,此空間不依賴於我們,而論法律、論事實,我們都依賴於它。但,如今它是如此依賴於我們,乃至它搖晃著,而我們亦心神不寧,擔心它偏離預期的平衡。P.111
後記
既然科學已與整個文化渾為一體,以致我們得藉由人文學科才能恰當理解它們。用混雜的風格談混雜的主題,不可避免地,也要面對混雜的讀眾。p.36
這是一本難嗑的書。「用混雜的風格談混雜的主題」也導致在字裡行間的閱讀也非常混雜!好像有一種弔詭性存在在那裡,一整團混雜不解的思緒纏繞在一起。
在閱讀過程中,像是不斷撞壁一樣,需要一直往回重複閱讀,但這麼做實在太沒效率了,於是閱讀完第一章,就先跑去看一些其他人對「蓋婭」、「拉圖」、「自然」等等的定義與論述。補足一些背景知識後,閱讀起來果然順暢很多!
有時候跟一些人講話,對方可能會不斷回應:「蛤?」,儘管音量在正常的分貝與傳播範圍,但為什麼總會造成聽不到、聽不懂的窘境呢?其實可以用「代溝」一詞來概括,正因為所處的頻率不同、使用不同的詞彙、語句,形成彼此之間屬於「弱連帶」,在談話的過程之中,彼此的「想像」不同,就很容易造成錯誤的認知與理解。
舉個實際的例子,我和阿公聊天的時候,他也經常用「蛤」來回應我,於是我就提高音量再講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阿公還是只回我「蛤?不知道..」,那次和阿公大概聊了兩小時,回家之後發現我居然沙啞了......,各位看官就可以知道我有多賣力了吧!爸爸也說阿公這陣子的聽力漸漸退化了。
殊不知有一回我見到阿公與他的三五好友在家門口閒聊,他們彼此的音量就和我平時講話的音量差不多,但他們聊的超開心!因為他們有相同的過去、相同的經歷,相同對社會的認知、相同對人生面貌的認知,以及最重要的,對未來生活差不多的期許與想像。若是如此,他們之間就形成了「強連帶」。
再舉個生活中的例子:
- 幫我拿「那個」
- 今天吃「那間店」好不好
- 「這個」我不喜歡
如果連「這個」、「那個」,都能有效進行溝通的話,聽不懂、看不懂只是證明了雙方還沒有調整成同一個頻率。
所以說,有時候碰到一些難嗑的書,可能不是作者在寫文言文或是外星文,而是因為閱讀者和作者之間有一小段距離的代溝,因為讀一本書,就像是在進行一場與寫作者最親近的對話,應當是沒有距離、也沒有隔閡的。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