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是最單純的,它毫無保留地將喜好和想法告訴你。從前對植物沒什麼特殊情感,於我而言,它們與街邊路燈無異。開始留心植物,也不是出於想要,是來這兒後的工作所需。
一年前,我從別人那裡接收十幾盆植物。其中一盆裡頭有段枯死的枝條。想著這盆器挺大,留著裝土也行。後來過了數月,偶然得一袋腐植土,心想沒地方擺,只好先倒入這大盆裡。
過幾日,下起梅雨。一連十數天,那「枯死」數月的枝條紛紛冒出紫色小葉。小葉漸長,轉趨翠綠。主枝在不斷延展中又旁生小枝,每幾公分長度,便冒出對稱的兩片小葉,從容優雅地順著左側花架向上攀。我又驚又喜,竟有生命在眼前失而復得。大概是從那時候,便喜歡與植物相處。
我喜歡植物,但還談不上愛。愛伴隨許多責任,我還沒愛到想盡責。由於手邊植物多半撿來,能叫出姓名的尚不足四成。有些太陽底下稍曬片刻,葉片立刻發黃或轉黑,有些室內擺著容易發病長黴。
我看著它們,若見低垂著葉或長相漸趨「猙獰」,便馬上幫它們挪動位置,直至其再次將葉舒展開來。我不知道它們何時冒芽,何時要開花,也不敢擅自斷定它們的死亡。對我來說,植物很神秘,它們總有自己的時間。
來這裡第二年,餐廳旁的土坡上,一排綠竹開了花,我有幸親眼得見。竹子是浪漫的植物,它一生開一次花,每一叢竹子的花期都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它的花期沒人知曉。
當離別時分,竹子毫無保留地消耗自己,然後細小鞘殼裡,抽出一穗穗紫花。接著花落,整片竹林失了血色,滿眼的綠轉瞬枯黃。落地的種子若夠幸運,就能長出一片新綠,然後靜靜等待,擁有那只屬於自己的浪漫。
網上說竹子開白色小花,但我所見卻是紫色。
猜想這是否不是花瓣,而只是花蕊?然而整排綠竹確實是枯死了。
對竹子有研究的格友們,不妨指正賜教。
每一株植物都是懂自己的,它們不追求,不裝假,不迷茫,也不困頓。
一位同事將要離開,中午用餐時,坐在她附近聊了一下。她說覺得自己很累,一直付出,卻沒有收穫和成長。覺得以前很有自信,學生很愛上她的課,然而現在只是疲於應付,小孩也意興闌珊。
我聽她說著,心裡有些想法。「那妳在課堂說的那些,妳......喜歡嗎?」她對我突如其來的疑惑感到錯愕。「也不是說喜不喜歡......但是有些東西,怎麼說呢......該給還是要給吧......」我聽完想了一下,對她說:「其實是妳沒辦法放自己一馬,對吧?」她聽完停頓一會兒,眼眶漸紅,哭了起來。
我想很多時候,我們都有不願意放自己一馬的習慣。覺得好還要更好,覺得沒辦法達成他人的期望,覺得那些「應該」行之有年,真是「應該」。所謂「上進心」,其實是種讓人揣不過氣的壓力。得「上」,得「進」,還得「用心」,多麼讓人疲倦啊,這三個字。
我常告訴妳,人活著不必太在意別人的眼光,自己高興就行了。想做什麼就放膽去做,不成,也就算了。常見妳因為一點小事,怒氣沖沖,動不動就說要記到八十歲。我想,人要活到八十歲不容易,要記到八十歲,更不容易。那表示身體健康,頭腦靈光。妳見我嘻皮笑臉,蠻不在乎的樣子,有時被說服,有時確也不想輕易讓步。
其實人生真的無常,對我來說,那不是句老生常談的話,是切身的生活經歷。有位敬重的長者說,人來這世上,是為了學習看不清的事,把事看清,人就自在沒有遺憾,功課就完成了。這世上極少數人天生過得幸福浪漫,衣食無缺。我想那人的前世一定懂了許多事,這輩子不必再學,只來享受罷了。
然而多數人並非如此,我們沒來得及學會堅強,就被迫長大。生理成熟,心理卻脆弱。所以每當脆弱的一面被輕輕觸碰,就疼得受不了。直到歲月流過,直到某個時間點想通了,或幸運地遇上某個人,真心地告訴自己─「可以了,已經很好了。」然後那個憂傷的自己才真正地堅強成熟。能有機會堅強,是幸運的。有些人一生都沒那樣好的機遇。
我如今喜歡老莊勝過孔孟,生活也慢慢感到自在,慢慢地做個有彈性的人。喜歡跟身邊的小孩說:「沒關係,去試試。」喜歡對自己說:「沒關係。不會怎樣。」
願所有受過傷的人,也都能告訴自己內心的那個小孩─「可以了,已經很好了。」然後嘗試鬆綁自己某些原則與堅持,因為那不是你,是被牢牢護住的傷口。
放開吧,沒事。開心,就好了。
上週逛市集,覺得很美。這樣美的東西很簡單,乾燥花放入礦物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