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初期,納粹德國以所謂的「閃電戰」(Lightning War),在西歐戰場取得驚人的勝利。
繼波蘭、丹麥,與荷比盧陸續淪陷之後,希特勒成功避開英法聯軍對東邊的軍事佈署,突破馬奇諾防線(Maginot Line)進入法國。1940年6月14日,德軍直取巴黎,法國僅短短39日就全境陷落,期間並未有任何抵抗。
淪陷後的法國,由一戰英雄貝當元帥(Philippe Pétain),與德義簽署停戰協定,並將中央政府的所在地,遷往中部的溫泉度假勝地維琪(Vichy),成立專制政體的「法蘭西國」(État français,1940-1944),取代普法戰後所成立的法蘭西第三共和(La Troisième République)。
維琪法國國徽(Photo Credit: Mliu92 via Wikipedia)
根據停戰協定,法境(不包括殖民地)被劃分成「佔領區」與「非佔領區」,前者由德軍直接統治,佔全法五分之三的領土;後者則為不包括大西洋沿岸的法國南半部,名義上由維琪政府統治;此外,東南部的阿爾卑斯山區,則改由義大利管轄。
二戰時期的法國本土(Photo Credit: Eric Gaba via Wikipedia)
二戰期間,維琪政府成為軸心陣營的戰爭協力(wartime collaboration)政權。那麼,問題來了,當時的法國,為何不戰而降?
記者出身的英國作家萊丁(Alan Riding),以十多章的篇幅所架構而成的專書《盛會不歇》(And the Show Went On : Cultural Life in Nazi-Occupied Paris),講述了維琪法國時代,即使在納粹統治下,仍然舞照跳,戲照看,藝文與消費活動與戰前不遑多讓的巴黎城市生活,細緻且複雜的多角面向。萊丁在書裡曾略為提及,當年法國不戰而降,所牽涉錯綜的政經問題,與思想文化理路。
普法戰後,以抵制拿破崙三世稱帝的中央集權體制,所建構的第三共和憲政,與民主議會的模式,由法國的下議院決定總理的人選,而總統的權力則為之弱化。且內閣經常由多黨聯合組成,執政團隊內部經常為了掌控主導權而爭吵不休。戰間期的法國,在二十多年間,就經歷了34次的內閣更迭,少有內閣能長期執政的情況下,即便由民主選舉所產生的政府,也難以正常運作。
短命的執政內閣,也使法國在一戰後的經濟重建工作,與因應1930年代,被全球大蕭條所波及的經濟困境,更加無力與悲劇,比其他歐洲國家,法國持續了更長的不景氣狀態。1936年,法國政府決定放手一搏,採取無限制的法郎寬鬆政策,但工業生產力卻不升反降,甚至加劇通膨。錯誤的財政,加劇了法國社會與經濟的動盪不安,重整軍備的腳步也落後於其他國家。
而法國在一戰後的低生育率,與大量接納波蘭、義大利、西班牙、希臘等外國人口移入,是同時期接受移民最多的歐洲國家,尤其是猶太裔的移民,高密度的擠居於巴黎東邊的城區,對法國的保守派而言,格外刺目,排外的偏見更形升高。
進一步的從思想文化層面來看,一戰後法國面臨的困境,更危及法國人原本對政治思想原創性的自豪感,也就是民主的信念。內閣的更替頻繁,權力的真空狀態,助長了激進分子的活躍,他們相信,只有激進的新政權,才能引領法國脫困。民主,對法國人而言,只是眾多的選項之一,而且是最沒有吸引力的選項,反倒是法西斯主義、納粹主義、反猶主義,甚至共產主義等激進的意識形態,相互爭鳴。
像是極右翼團體毆打左派份子、襲擊猶太人的情事屢見不鮮;拉丁區的索邦大學,多數學生憧憬墨索里尼統治的義大利,支持法西斯主義;大學院校不是已被右派掌握,且公開反猶,就是學院裡存在左右派的鬥爭,與共黨組織的操控。
時代並不溫柔,當時自詡進步的青年,都必須在激進的激進意識形態之間做出抉擇。像是戰後打著左派社會主義的旗號,成為法國總統的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1916-1996),就曾投入極右派團體發動的陳抗示威;藝術家和作家,受到來自莫斯科和柏林意識形態風潮所鼓動,普遍抱持應該在相互敵對的陣營擇一加入,試圖佔有一席之地。
已故法國前總統密特朗(Photo Credit: Wikipedia)
當時法國的報章雜誌,也是各種思想與政治立場搶麥的言論空間。親俄或親德的報刊,背後多有柏林與莫斯科當局下指導棋,透過KOL的聲量,試圖影響法國人的政治態度,也就是現今所謂的「認知作戰」;當然也有立場支持內閣,作為執政喉舌的媒體。由各種政治光譜所組成既複雜又脆弱的聯合內閣,經常在施政上無法達成共識,將意識形態的鬥爭,擺在最前面。
極端意識形態的激流之外,一戰的殺戮,慘烈的戰爭記憶,也讓法國知識界與政壇,瀰漫一股和平主義的氣息。
1935年,法國對墨索里尼對衣索比亞的侵略,毫無譴責;次年,希特勒違反凡爾賽合約,進入萊茵不設防區,兩年後,德奧合併,法方也毫無作為。即使在捷克斯洛伐克也被德國併吞,巴黎的輿論仍普遍抱持,希特勒是可以被安撫的信念。
1939年,巴黎仍盛大舉辦艾菲爾鐵塔開業五十周年慶祝活動,夜總會照推新節目,劇院、影院依舊滿席,化裝舞會也依然奢華。
閣僚間的意識形態之爭,與全法瀰漫和平主義的氣氛,使政府面對戰爭的陰影迫近,既無意識,也無法整頓軍備。一位年輕的坦克司令官,他是戰後也擔任過總統的戴高樂(Charles André Joseph Marie de Gaulle,1890-1970),曾疾呼政府新設陸軍裝甲師,但是孤掌難鳴。
已故法國前總統戴高樂(Photo Credit: Wikipedia)
當德蘇簽完互不侵犯條約,希特勒大舉入侵波蘭之後,法國政府這才驚訝到掉了下巴,終於跟進英國的腳步對德宣戰,開始進行動員。孩童從都會區疏散至鄉間;人民爭相搶買防毒面具;地鐵站已準備作為防空避難所;影劇等表演場所暫時關閉。
雖然政府開始下令解散共產黨,並監控法境內的外籍共黨成員,但是並未限制法西斯團體的活動,甚至對親德立場的報導也未有動作。德法交戰已無可避免,法國人卻極度自欺,選擇相信官方聲稱法軍戰力無虞的說法。
波蘭的淪陷,使法國稍微拉緊動員與備戰之弓弦,卻因雙方交戰之初,未有發生大規模衝突,也就是所謂的「假戰」(Phoney War),而走向鬆懈。巴黎社會又逐漸恢復璀璨富麗的藝文娛樂生活,絲毫看不出有應戰的準備。
被動員至前線,擔任氣象兵的哲學家沙特(Jean-Paul Charles Aymard Sartre,1905-1980),曾說過:
存在主義代表哲學家沙特(Photo Credit: Wikipedia)
知識人普遍沒有戰爭的危機意識,認為英法聯軍,戰無不勝,德國才不會突破馬奇諾防線入侵,還會因自身的經濟問題而崩潰,且英法有事,美國遲早會參戰,蘇俄也不會袖手旁觀。
當希特勒以閃電戰橫掃西歐,法軍的防禦迅速土崩瓦解,戰鬥力遠不如普法戰爭與一戰時期。左派作家紀德(André Paul Guillaume Gide,1869-1951),當時正在北非旅行,對法國的淪陷失望透頂,曾在日記裡靠北,法國人有許多迷人的優點,但也蠢到無可救藥,輕率大意、安於現狀與散漫怠惰,讓法國付出慘痛的代價。
紀德(Photo Credit: Wikipedia)
出任維琪政府總理一職的貝當,向全法人民發表電台演說,解釋德法停戰協定的簽署的意義:
這個失敗是我們散漫的結果。正是那種好逸惡勞的心理,破壞了人們從前犧牲奉獻的精神帶來的成果。
他語重心長地暗示,國家的失敗,其實就是法國人自業自得的結果。二戰期間成為納粹協力的維琪政權,是法國歷史上的恥辱與傷痛,所謂的「維琪政府症候群」(Le syndrome de Vichy),一直是二戰後的法國,難以面對的戰爭記憶。
如果,台灣面臨敵國的威脅,戰爭陰影從來沒有遠離過,但國內一直在出征誰是側翼、黑道、政二代、產業赴美設廠是掏空台灣,但西進中國則是放眼世界。新聞台與報紙,不是仙貝就是重工,都在為某種意識形態塗抹脂粉;而網路的認知作戰,拉黑真相又弄假成真,也很少被民眾當一回事,然後呢?
歷史常常以驚人且相似面貌再現,但是,台灣應該不會有維琪這樣的政權,而是不會再有任何獨立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