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討厭上小胖老師的課。」
「為什麼?」
我想了想:「我不是討厭上小胖老師的課,我討厭的是那種被剝開的感覺。」
同學卻笑了:「可是我很喜歡耶,我很期待見到真正的自己。」
我震驚地看著那位同學,再看看其他人,驚覺班上似乎只有我討厭面對自我。
「請妳告訴我妳討厭誰。」
第三週,我因為工作遲到了,等到了教室,只剩下我沒跟上了。
我思索了一番,說了某個同學的名字。
「我想我在嫉妒她。因為她明顯是有父母長輩疼愛長大的人,一舉一動中才有那股子嬌縱任性。」
「妳的討厭還挺複雜。」小胖老師挑挑眉,笑道:「我忘了說,妳不用告訴我妳討厭的原因,只要名字就好。然後不要我認識的人,也不要名人。」
白白把同學給賣了的我:「……」還好那天她請假了。
我說,我討厭我媽。小胖老師又說:「不是媽,要名字。」
「XXX。」
「不是名字,是『我討厭XXX』。」
「我討厭XXX。」
「是吧,很簡單吧?」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很害怕討厭。不管是被討厭,或是討厭別人。
討厭一個人,需要什麼理由嗎?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要寬以待人,不可以隨便討厭別人?
那麼,香菜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討厭香菜?如果討厭香菜沒有理由是可以被接受的,為什麼不能接受「我就是討厭某個人」?
「接受了又怎麼樣?大家都是同事/家人,又躲不開他們,我如果讓自己討厭誰,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一個同學這樣問道。
「討厭一個人並不需要找他麻煩啊。」小胖老師笑說。「首先我希望大家可以先做到對事不對人。如果真的要對人,你可以再問問自己你討厭他的什麼?價值觀?行為?還是頻率?」
「可是這一切都得從『先承認自己的討厭』開始。」
「就算是我,也會被討厭啊。」小胖老師聳聳肩,「我有學生說她很討厭我,因為我太正能量感覺很假掰。」
「???」我們一群學生吃了一驚。特地去上討厭的老師開的課,到底是多自虐的體質。
「但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我也有討厭的人啊。比如說活了這麼大卻說自己沒有討厭誰的人,這你們會相信嗎?我覺得這樣假掰到不行。我也很討厭仇女的人。」
「甚至也有人在我表演的時候直接說很討厭我,我也就只是『喔』,不然呢?」
我悟了,原來所謂的「我討厭你」,真義只是另一種「呷霸袂」。對方才不在乎你是不是真吃飽了,只是打招呼刷刷存在。
「如果能接受『就是會有人毫無理由地討厭你』,你就能擁有被討厭的勇氣。」
「而有這份勇氣的話,那對妳是最好的,因為妳是容易令人討厭的類型。」小胖老師對我說這話的時候,笑的很溫和。
我覺得很厲害,任何人說這話意,我很可能會覺得她討厭我。可是我卻不認為她是在挑釁刷存在,只覺得她在陳述一個事實。但這不妨礙我糾結。
我嘴都張開了,下意識地要問為什麼。可我馬上就回過神來,她不是早就說了嗎?
沒為什麼,不必有為什麼。
我的確很想被大家認同。可以的話,我希望討厭我的人越少越好,為此我也願意不斷調整。我本來就改了很多,性格外型衣著說話方式……我都願意改,只為了更討人喜歡。
但其實這一課我在八大行業時就已經上過。比如看檯的時候。
「有再瘦的嗎、有再白的嗎、有再年輕、再漂亮的嗎?」
我們當小姐的,有時生意好,只是代表能多挨幾槍。多漂亮都會遇上,何況外型普通些的。
被人們一個個地說不要,久了誰都會沮喪或懷疑自己。很多新妹問過我,我要怎麼樣才能最漂亮,抓到最多的男客?
:「妳覺得怎麼漂亮怎麼整就行了。」我回話時一向眼神死,是有多老才會三不五時被當成前輩問?
但是該說不說,夠漂亮才能抓住客人真的是新妹才有的思維。
上班一陣子她們就會發現,那些強調要年輕美眉的客人往往最後會選妹的都跟年輕沒有關係;說要白瘦幼的常常最後選的是黑壯老;說要便宜大碗的最後還是會屈服在顏值系。
真的找到白瘦幼美敢的,那些狗男人最後還能說一句「感覺不對」然後打槍!
我真的想學謎因女孩吶喊:How dare you!
人類的尿性之一:自以為知道自己要什麼。
別人的討厭和狗男人的喜歡一樣,沒有參考價值。
所以糾結別人為什麼討厭我並沒有意義。
「我連自己都不一定喜歡自己了,的確顧不上別人。」我發表課後感的時候這麼說:
「但是我依然覺得人家會討厭我,那是因為他們不夠了解我。如果真的能了解我的話
一定會更討厭我。」
同學們哄堂大笑。
「請各位同學兩兩一組,用火星文交談,可以比手劃腳,但不能用什麼西班牙文、瓜地馬拉話哦。真正的語文是有系統的,我會看出來。」
看看與我一組,但挺不熟的同學,笑的尷尬;講的不是人話,而是嘰哩呱啦,更尷尬。尬聊了一陣之後小胖老師問我們都聊些什麼,我更尷尬了,要是說錯了怎麼辦?
我猶猶豫豫:「她好像在說……我的飾品很漂亮。」
對方也說:「她好像也是在說我的衣服很好看。」
小胖老師:「沒錯,這就是互相誇誇組。」
誇誇並不重要,這個活動只是告訴我們,就算語言不通,我們還是可以輕易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
在兩次的尬聊之後,火星文活動進階了。
我們必須拿出事先準備,自己喜歡的東西,向大家推銷販賣。用火星文。
我連忙卸下自己的耳環,備受誇獎的飾品。然後比手劃腳地向大家咿咿呀呀,說這副耳環是手工製作的、戴上去能修飾臉型,能變漂亮……等等。
當然推銷嘛,一定要戴上去試效果的,結果我耳洞突然穿不過去。大家都在看著,我卻卡在戴耳環的動作,太著急了,忍不住啊───地叫出來。
教室裡的大家又哄笑了,誰看都能明白我搞了個放送事故。但效果相當好。
很有趣的是,即便大家都用火星文推銷自己的產品,卻完全沒有預想中的尬感。聽是真聽不懂,有時候甚至加入肢體語言還是不解其意。可是當我坐著看大家帶著產品上躥下跳、拿著產品給大家比心比姆指,就是可以感覺到「啊,他真的很喜歡那個東西耶。」
然後被他們那種快樂的情緒給感染。
用火星文介紹完一輪以後,再用中文重新說一遍。意外的是,大家的語意,表演的動作,和演繹的情緒都大同小異,幾乎就只是語言的差別而已。
這邊要說個很神奇的點。雖然是火星文,但如果講者講的東西只是嘰哩咕嚕地亂講而沒有想表達的含意,這是真的聽的出來的。你會直接感覺到它「空掉」了,也會被小胖老師抓到。
我突然能理解為什麼小胖老師會說,觀眾真正會記得的是「情緒」,而不是那些不帶感情的知識點。
難怪我永遠聽不懂數學,敢情是老師們對數學的感情不夠,不是我的。
「你們知道『主場優勢』嗎?」小胖老師問。
「就是打球賽時地主隊會比較有優勢嗎?」
「人在越熟悉的場景就會越自在,表現也就會越好。但對表演者來說,大多數的表演場景都不是你們熟悉的。」
「無論主辦有沒有替我準備休息室,我一定會提前到場,先去看一下表演或演講的地方:我會自己調整麥克風架、認認真真的試音、摸一下演講台,甚至是坐坐看來賓席、觀眾席。儘量熟悉現場場景,累積主場優勢。」
我們在這一節的任務就是站在台上,一一說出身處什麼樣的空間:黃色的牆壁、冷氣機、牆上的照片、椅子、飲水機……甚至是天花板下的燈架,投影儀……
要一直說到小胖老師說可以為止。
我也不確定那聲可以是用什麼為基準做判斷,也許是看我們的放鬆程度。
舞台有種魔力,站上去說話就是會令人緊張,不是嗎?
講完後,要閉上眼睛,在舞台上走來走去,要想不掉下去或撞上麥克風架,完全只能靠摸。
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摸索,步履細碎。小胖老師說大步亂走撞倒麥架的也極為少見。
一樣是摸索到老師說可以為止。
再來就是調整麥克風架,一定要在不低頭不彎腰也不改變自身姿態下,麥克風就在嘴前。
小胖老師怕我們這群生手調著調著就把麥架給生生掰壞,還特地放了另一個麥架在台下讓我們先練習。
我三下五除二地喬好,一臉懵逼。
:「那是因為麥架不是妳的點,是真的有很多人喬不好麥架,光喬麥都覺得不自在。」
然後就要開始試音。不是喂喂喂,哦有聲音就算的那種。而是要說「麥克風試音、麥克風試音、一二三四五六……」。
老師說,她有次感冒,聲音沙啞,就是在試音的時候音控大哥聽到了她的聲音,幫她調整到了和平常差不多的聲線。可是如果講者只是隨便喂兩聲,現場人員又怎麼幫忙調整?
彩排是不可能由腦內練習實現的。
我在試音時也認真地唸叨:「麥克風試音、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妳在說六的時候聲音比較穩定,那個音調時比其他自在很多,其實妳可能喜歡稍微低一點的音頻說話。」小胖老師說。
我從善如流,直接用「六」進行最後一步:用火星文做自我介紹。
說起這自我介紹,同學們就如臨大敵。
小胖老師讓我們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她想知道在最後一堂課,再讓我們做一次自我介紹,我們說些什麼。
這在我們聽來不啻就是「期末考」,不只一個同學在課前說很緊張,不知道怎麼做自我介紹。
看大家這樣,我也忍不住忽略小胖老師課前通知的那句「請大家放輕鬆」,認真地想了下要講什麼。
……想不出來,算了,就跟上次一樣吧。
「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
為了不讓語意「空掉」,用火星文說話的訣竅就是要跟說中文一樣,直接把中文換成火星文。心裡要講的話得是一樣的,神態和節奏,還有肢體。
我沒特別做什麼準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反而讓我放鬆了下來,小胖老師連中文版本都沒要聽,乾脆地讓我過了。
「我讓你們通過的基準就是『我受夠火星文了,讓我說中文吧。』」她說。
我笑了,沒想到我棄療的心態居然有這麼煩躁嗎?
和前兩堂課那種「好~我準備好闖下一關了!欸?下課了?」的感覺不一樣,不知怎地,當所有人都過關了之後,有一種很直接「要結束了」的氛圍。
小胖老師發下了每個人的結業證書,證書上還寫了她給我們的評價。
我不得不說她說的很準。
我曾經思考過,似乎八大行業的人都習慣用一句「啊~不要想這麼多啦,好好賺錢就行了。」來忽略傷痛。
不是面對、不是扭曲、也不會哭著說受傷了來要人呼呼。
就是裝作沒有發生。
在八大行業裡,大部分的人都能習得無助。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只好扯扯唇,冷嗤一聲帶過。
老實說,其實這樣比面對和治療輕鬆多了。我當時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上岸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受過多少傷。
我不喜歡承認自己受傷,也不喜歡談論那些受傷的過往。每次我都會流淚,但我說不上來自己在傷心什麼。這讓我覺得自己很脆弱。
而即便人理所當然會脆弱,意識到自己不是無堅不摧的,還是令我難以接受。
我強嚥襲上喉間的酸澀,儘量神色如常地問小胖老師,走火入魔是什麼樣的?
她說:「就是妳真正不在乎自己傷痛,也不再求救的時候吧。妳受傷時會變的冷漠,當妳再也不關注自己的感受,也不會再關心別人的感受。」
在最後一次感言發表時,我說:
「我本來以為這門課,我會學到的是撇步:怎麼快速克服怯場、怎麼做出自己想要的人設、怎麼知道觀眾想聽什麼……之類的。
結果完全不是啊!面對自己好難受啊!我到現在照鏡子都還是得近到能看見自己粉剌,甚至直接清理起來,完全沒有改善。
我是不是要一直容貌焦慮下去?我可能會。可是去他的吧!我決定先接受焦慮的自己、容易討人厭的自己,粉刺也是先清掉再說。
還好就三堂馬拉松,我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來複訓,可是,我真的很感謝,謝謝小胖老師,至少我先知道了自己是怎樣的人,我會好好的和自己相處。」
講歸講,但要把這一切寫出來花了我兩個月,面對自己對我而言就是這麼困難。
可這不妨礙我推薦大家都去上小胖老師的勇敢表達課,因為不只我,這時代,誰還沒有個破破爛爛,需要縫縫補補的受傷世界?
黃小胖老師的line@:我記得的恐怕沒有小胖老師實際上課的八成,看過之後想了解一下可以去看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