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為何本片可說是岩井俊二的最佳作品?
所謂「少女」擁有錯亂時空之力?
岩井俊二如何力抗「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為何日系少女感電影風潮不再?
少女,是獨特的生物,是瞬間的永恆。有別邪氣如富江,岩井俊二把所有少女的美好全部濃縮在這部片中,與篠田昇過曝的光感,準確捕捉了少女氣息幾近透明的曖昧質地、既令人心動又不可碰觸的禁忌感。雖然他的<情書>、<燕尾蝶>、<青春電幻物語>各是影迷的心頭好,但能像<花與愛麗絲 Hana & Alice>這般將萌發的少女感恰如其分地影像化恐怕放諸影壇也是少見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本片或許該是岩井俊二最好的作品吧。
初次怦然心動的那一刻鑑別了女孩何時登入少女狀態。電影一開頭,愛麗絲便鬼馬地拉著花蹺課去跟蹤自己覺得好看的混血兒男孩,此時仍像是家家酒般模仿著閨蜜之外男女間可能的情感關係,但花卻說那個男孩讓人聯想到漢尼拔立馬搞得愛麗絲興致全無,直說自己「失戀」了,尚未展開的戀情也單方面劃下句點,少女的嚮往容不下任何破壞純粹的雜質,於是說斷念也就毫不眷戀。花卻是少女「莫名其妙」特質的另種樣子,反倒對愛麗絲亂配對給她的對象(學長)產生好奇,以相機偷拍對方成為不敢直視的窺探,三人(還得加上愛麗絲)都不知道各自的世界即將進入怎樣青春期的變化。
一個陰錯陽差,花對學長撒了失憶的謊,其實就像是愛麗絲前述的假想一樣,幻想一場不存在的愛情,然而成長說穿了便是不斷的弄假成真,在承受的起與承受不起之中鍛鍊出足以扛起現實的肩膀。不過,花與愛麗絲卻不是這樣,她們就像遊戲般地編排著可能的劇情,她們假扮情敵、故作疏離反倒凸顯了少女共謀的親暱,竟在不曾有過的愛與不愛裡增生了更複雜的情緒,她們綻放著青春特有的幻夢以前任(假的過去)與現任(假的現在)扭曲了真實時間線,憑著少女之力混亂了物理與心理的世界。
如同一幕,花與愛麗絲在上學途中,捧起落櫻打起「雪仗」,她們無拘無束的嬉鬧輕輕淡化物哀傷逝的厚重感,毫不在乎地把玩那不復燦爛的時間殘渣,無敵青春此刻力抗無情時間的遞嬗,是少女虛擲的無所謂與無所畏懼。
單親的愛麗絲,總試著用懂事消化生活中無能為力的現實,輕巧優雅地維護著身邊小小的幸福感。在不小心「介入」花與學長之間,第一次挑起佔有的慾望,在沙灘上撿撲克牌的小賭注使她頓生「惡意」想要「拆散」花與學長,當她用著父親教她的中文對學長說出「我愛你」,更多的是愛麗絲終於有能力真實面對自己的心情,她的人生可以不必是妥協、遺憾的產物,她不必怕失去、不必小心翼翼,不必理會家庭背景怎樣的設定而活成最燦爛的樣子。
飾演愛麗絲的蒼井優(あおいゆう)貢獻了本片的芭蕾名場面,當大人擔心她有沒有穿安全褲,她卻說沒有關係、(真看到什麼)又不會少一塊肉地穿起「紙杯舞鞋」即興了一段,愛麗絲的清新純真突破了成人世界的刁鑽和冷漠,對於自己所是的自信、恣意鮮明了這個角色的長成。
花如其名,生長在一個相對繽紛、多彩的環境中,就像絕大多數的少年少女沒有多想生活的理所當然,這段假想戀愛或許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的討好與失敗,在如同謊言不真實的夢境裡,她總化為可怕、詭異(蛞蝓?)的角色,她卻鍥而不捨地自圓其說自己扭捏的真情。鈴木杏(すずきあん)拿捏了少女大剌剌的性格,讓人不致於討厭少女矜持下的機巧,更重要的是,岩井俊二並沒有讓這部片變成兩個少女反目成仇的肥皂劇,成長並不必然是毀滅,而能在矛盾中找到和解的路。
學校社團表演的那場戲,是花成長的關鍵,她終於和學長說出實話、承認自己的徒勞,她痛苦地放下自尊、驕矜,就在她坦承「告白」並不存在,學長反而要她「不要擅自決定好嗎?」是岩井俊二以極大的溫柔守護著少女真實的勇氣,讓註定破碎的,用另一種可能性來完成。
<花與愛麗絲>就像一個夢幻的泡泡,是一個比片中謊言更甚的假想試圖讓青春不死、少女不死,只是所有孩子總急著長大、不同世代的年少異化世故,那樣的少年少女早已不復存在,也說明了即使一代一代經歷青春期,岩井俊二的心中的少女卻早已停駐在某個時代裡,以老派的固執守住最後的青春,直至眼角爬上第一道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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