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自主意志」究竟存不存在、有多少比例存在並不重要,真正的重點在於,我們究竟能夠給予生命多少的可能性與寬廣度。
有人說,自由意志其實是我們不快樂的來源,我們渴望能夠自主決定自己的行為,而非受到外界限制。假如自由意志不存在,人便會如同動物和機械般無感情的運作,這樣一來,也就沒有「不快樂」、「不自由」等情緒了。
雖然近年越來越多科學實驗證明,自由意志很可能根本不存在。早在我們認定自己「下決定」以前,無意識訊息和無數雜訊就已經決定了我們的行動。
但不論自由意志是否為大腦給予的幻覺,為何它如此重要,甚至影響著我們的悲喜?當我們「覺得」自己能夠自由做出任何決定──幾點起床、幾點上班、在哪裡工作,三餐吃什麼......我們會感覺滿意和快樂。可以說,是否能夠自由決定生活中的一切,就決定了我們的快樂程度以及對生活的滿意度。
相反來說,一旦受到外部諸多的限制:法律、道德與社會規範、公司規定、校規、家規等等,我們便會覺得自由意志受到壓制。因為有一顆天生渴望「自由」的心,於是在這有著諸多限制的現實世界,快樂如同高山上的氧氣一樣稀薄,常常覺得自己就要窒息般,不自由也不快樂地活著。
然而,這件事是真的嗎?
在「自由意志」的背後,其實隱藏著我們的生物本能,也就是對環境的控制慾。我們會希望事情能夠按照「我」的想法、按照對我有利的方向去發展,我們之所以在「自由意志」被限縮時感到不快樂、憂鬱、焦慮,是因為我們感覺自己失去控制周遭環境的能力,這對生物來說是一種生存警訊。
所謂的「控制」,也就是為自己創造理想環境,可以將其視為一種操控/預見短期未來的能力,這是生物維持生命的核心能力,畢竟生物要活下去,就是要保障食物來源並遠離危險。一旦無法讓環境朝向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基本上等同宣告死亡。
在動物身上不好說,但在擁有意識和情感的人類身上,這種操縱環境的本能衍生出一種情緒需求──一般稱之為「控制感」。
當環境理想、能夠順利操控/預見短期未來時,人便能夠獲得足夠的控制感和安全感。反之,當控制感、安全感不足時,生存本能會發出警訊,提醒你很可能隨時會陷入危及生命的不安全狀態。
而控制感與安全感,在擁有意識的人類身上,衍伸出了一種自我認知的概念──「自由意志」或稱「自主意識」。
當我們相信生存環境是友善的,或是能夠改善的,我們便感覺「自主意識」得到了充分發揮。我們認為自己有能力控制周遭的事情走向,進而對生活、對生命產生努力積極的動力。反之,當我們感覺對環境控制力薄弱,變得不相信生存環境有辦法改善,控制感和安全感低落時,會導致「自主意志」受到限制和壓縮時,我們會感覺受到受威脅、失去控制感,因此變得悲觀、沮喪,消極對待生活和生命。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會連帶失去道德感與責任心。畢竟這兩者的作用都是為生活錦上添花,如果生存質量低下,生命本身已經是塊爛木頭,在上面雕再多的花又有什麼用處呢?
從以上總結來說,足夠的生命保障能夠帶來控制感,而足夠的控制感就能支撐起「自主意志」──也就是覺得能夠掌控自己、掌控未來的意識感。
然而在如今這個時代,生存保障和控制感卻出現極大的矛盾。我們的物質生活極度豐富,生存焦慮卻也同時爆表,「自主意志」也因此處於搖搖欲墜的危險之中。
許多人喪失目標,無力背負責任甚至無力遵守道德,因為我們感覺環境不受控制,沒有什麼能處於掌握之中──其中甚至包含我們自己的行為。
如此看來,想要找回生命的控制感,一味地提升物質層次很顯然已經走到盡頭。生活永遠可以更加方便,人永遠可以更加健康長壽,這種做法是解決一個問題後再繼續面對下一個,形成永無止盡的迴圈。
因此當我們面對生存焦慮時,除了解決問題之外,不把問題當成問題,很可能是當下另一種更有效的解方。
如果你已經能夠安心地活過今天、活過下周、下個月、甚至接下來整整一年。這時候也許可以停下來想想,即便全世界所有人都比我富有,我有需要繼續擔心害怕嗎?
我們被生存本能驅使去延續生命,但這本身卻是一件充滿痛苦的事情。生命本身可能遇到的阻礙無窮無盡,再完美的人生也不可能毫無波瀾,如果有,大概就是出生當下便夭折的嬰孩了吧。
因此,想要找回足夠的控制感和安全感,除了把所有可能的生存危機撲滅以外,另一個或許更好的解決方法,是把我們對控制感和安全感的及格線,修正回合理的程度。
畢竟世事難料,誰都無法保證自己下一刻還活著,但我們也不需要因此每分每秒都活在焦慮之中。這不是說不要替未來打算,但不應該讓焦慮膨脹到不必要的程度。
把對控制感和安全感的標準放低,只在需要的時候啟動生存焦慮,其餘時候讓「自主意志/自我掌控感」好好地發揮,積極、有活力地面對生命。生存在物質條件極高的社會中,生存焦慮實在不應該被放得那樣大,只要我們無須擔憂明天、下周、下個月的生存危機,我們其實就被允許過得更加快樂、放鬆、自由自在。
這種快樂、放鬆、自由自在,充滿掌控感的生活方式,就是「自主意志」蓬勃發展的時候。「自由/自主意志」的重點事實上並不在於自不自由,或者說,所謂的自由,即是指我們與生命當下的狀態是否衝突。
當我們處於焦慮、憤怒、悲傷、困惑中,感覺受到極大限制、失去控制時,「自主意志」便隨之萎縮、削弱。而當我們感覺喜悅、創意、充滿活力,覺得生活可控,且會愈變愈好,「自主意志」──目標感、期望感、方向感等等內在驅力,也就隨之欣欣向榮。
所以說「自由/自主意志」究竟存不存在、有多少比例存在並不重要,真正的重點在於,我們究竟能夠給予生命多少的可能性與寬廣度。除了必須的生存焦慮之外,容許「自主意志」多少存在與發揮的空間,我想這才是與我們生命更加切身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