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進)中年,隨著身邊的人陸續成為了父母,也各自帶著、領著不同生命階段的小生命成長,似乎也會不禁回顧起自己身為他人子女的歷程,以及我的母親是如何選擇成為一位母親的故事。
相較於父親的固執或礙於生長背景的影響,對於成功的樣態總有某種定型的想像,母親的天馬行空或是對於新奇事物的開放,好像是我和妹妹成長當中,另一種不一樣的出口與可能性。
身在食指浩繁家庭當中的她,因為跟長姊的年紀差距,在姊姊們去學校,甚至開始打工承擔家計時,她小時候最多的印象是跟自己獨處,翻著家裡為數不多的書籍,也就是字典,或是自己想像著那些出現在故事裡的場景。
無論是隔壁那棟兩層樓洋房裡的擺設,還是在學校穿著漂亮洋裝的同學,聽說她的爸爸是做OO生意,或是在OO公司跑船,所以有錢蓋大房子。在人口眾多的家庭,家庭的運行規律往往很集體,而沒有個人的存在,只有大的帶小的,所有一切都需要分配與節用。
從父輩尚未分家時,他們一家自小就一起睡在大通舖上,沒有自己房間的她,也會想像家裡那個自己還躲得進去的衣櫃裡,會是一個自己的房間。在尚未能讀到伍爾芙《自己的房間》那本書之前,「自己的房間」似乎就像是個夢想,是個可以安放自己的幻想,也可以從現實中跳脫的角落。
隨著爸爸的建議唸了高職商科,放棄了另一條有可能成為老師的路。在安穩的國營事業體系中工作了40多年退下,開始了終於沒有人要求自己要做些什麼的人生。相較於職涯發展的穩定,母親的思考反而更無疆界,她喜歡看各國的旅遊節目、閱讀古典與西洋文學,也喜歡聽古典音樂,那些與她小時候成長經驗無關的中產階級體驗,在她可以經濟自立時,都成為了她探索世界的途徑。
按著姊姊們的路徑和社會的期待,她也在結婚一年後成為了母親,在結婚三年後,再度成為第二個孩子的母親。然而,因為從事土木工程工作的另一半的工作性質,需要到處隨工地遷移,身為偽單親家長的她,常常需要單打獨鬥,一人扛起家裡的責任,無論是一打一,還是一打二,還必須加上仍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再生與原生家庭關係,她都扛下了。
對於成為母親,她似乎極少有怨言,好像這就是人生的必然。在人生軌道的運行上,這就是個不脫軌的選擇。而對於自己孩子常常變動的求學與職涯選擇,一輩子都做穩定工作的她卻也見怪不怪,或許就是因為這個世界很大,而她似乎也透過閱讀拓展了眼界,容納了那些未知,以及未知帶來的可能性。
每一個母親,似乎都曾幻想著,自己的女兒是否能長成像自己卻又不要太像自己的樣子?希望能在女兒身上看到自己的延續,無論是基因還是才智上的展現,卻也擔心假設女兒跟自己太像,自己吃過的苦,女兒還得繼續承受。
閱讀、音樂和藝術,對美的愛好是她成年後給予「自己的房間」,而家中收藏最多的不是水晶、琉璃和洋酒,而是到每個房間都看得到的滿滿書架的書還有古典音樂的CD,也是她傳承給女兒沒有截止期限也不會貶值的資產。
學什麼東西都半吊子的女兒,或許也正驗證了自己先生說的,如果在某個領域有天份,應該很小的時候就會展現出來,如果沒有的話,再怎麼努力學也沒用。前半段或許對了,但後半段看似無效的嘗試,卻成為了半吊子女兒在往後人生,可以在社會認可有金錢報償的工作之外,拿來自娛娛人的消遣和單純的喜歡。
與成年女兒的相處,就像是重新認識與自己背景相似卻又面貌相異的手足,系出同源卻又如此不同。女兒成年後的世界和工作,似乎都不是自己所認識的,但也沒關係,女兒終究是女兒,那個雖在遠方但只要想起仍感覺到心意相連的存在。
即便女兒看似在人生進度上落拍或慢半拍,但似乎也走在自己選擇的人生軌道上。畢竟,人生的追求可以很多,但也可以很單純,有個「自己的房間」,還有個自己可以做主的人生,那也夠了。
現在的她,正在重新適應只有「自己的房間」,還有沒人期待自己該做些什麼的餘生。人生的剩餘似乎總有稀少性,而年輕時覺得應該爭取的,似乎總是他人的眼光,而非自己的想要。
現在的她,也正在釐清什麼是自己的想要,在已經做遍了食譜上的料理之後,終於得到專屬於自己的無菜單料理時間。
無論是幫人做媒還是陪著做媒成功的新人去挑婚紗,成就他人似乎還是她的某種人生基調;無論是母親,還是媒人,她都在幫已知和未知的世界搭起橋樑,也在溝通兩個世界當中,看到自己的存在。
存在本身,似乎就是件不證自明的事情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