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學離開原生家庭後,每一次與原生家庭的重逢都像是另一種新的學習,學習在彼此生活缺席的那些日子裡,各自又經歷了些什麼,又累積了些什麼。隨著父母年紀越來越大,嘗試習慣與適應小時候心中身為照顧者的他們,也正在經歷人生的衰退與力不從心的時候,彷彿自己也在預期那些人生無可避免也即將經歷的階段。
有次在教自己的母親用電腦,15吋的電腦在我看起來視野已經夠寬闊了,但看著母親緩慢地移動滑鼠,望著桌面上那些圖示發愣,戴著老花眼鏡的她依舊不知道要點選什麼,才能夠順利啟動搜尋引擎。後來一問才知道,即便我看起來,藍色桌面的顏色跟白色游標的色彩對比已經夠清楚了,老花眼的她根本看不到滑鼠游標在哪裡。那時,我也才意識到,原來我以為的畫面夠大、圖示夠直觀、只要幾步驟就可以完成的事情,在於她就是個考驗眼力跟辨識能力的測驗。或是當她每次在點選手機上的App時,每次選不到自己要的選項,如果子女在身邊,就很習慣地把手機遞過來求救,因為她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而也不敢亂按,怕按了又回不去原來的畫面。
她的世界,是那個人和人有密切互動,上班就是人要坐在辦公室實際跟他人參與勞動的世界,而很多事情如果說了、做了,就很難有轉圜餘地了。於是她也很難想像,為什麼自己的孩子可以在家上班?為什麼面對著那台螢幕小小的筆電,永遠有開不完的會議是要討論什麼?為什麼孩子的職涯發展總不如她所想像的線性發展,而好像都充滿變動與不確定性?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數位原住民跟數位移民,或許她就是那個還在等待通關踏上新大陸的移民,用著過去世界的邏輯,嘗試理解這個看起來很不一樣的世界。
我的數位近視眼,讓我只看得到自己眼前所看見的,有時也會忘記在她過往三、四十年的成年歲月裡,大部分是沒有現在我們所使用的數位工具,而她也從來沒有對數位工具產生依賴的需求。然而,相較於比我更年輕幾個世代的人,當我詫異著不到20歲的人,過去從來沒有寄過一封實體信,所以不知道收件人的資訊該如何填寫,以方便郵務人員辨識,也才真切感到自己所擁有的記憶,那種小時候還會寄實體卡片的時代,似乎像是3.5吋磁碟片和光碟一樣,也是某種時代遺產。
回到日常生活中,或許我們都習慣用自己的背景、觀點與視角,去辨識、理解生活中的大小事,以為自己的以為都是「常識」,也因為直覺判斷最省力,也常用自動導航模式去理解身邊的人的所作所為。
然而,就像是科技的演進與發明,都是基於某種現實的不方便一般,我們能否理解自己的習以為常,或許只是我們這代人種所帶有的文化風俗與遺產,而不見得是另一群人的日常?我們所擁有的資產或是遺產,並不等同於我們的身份,就像我們的電腦並不等於我們;我們的記憶與認知,反而更像是電腦記憶體一樣是可以重組、支配的資源。若我們願意去掉一些預設,像是重整一些零碎、被既有認知填滿的磁碟區一樣,如果能在自己的思考當中騰出一些空間,或許就更有機會容納,那些跟我們有不同視角的人與觀點,也才真的有機會去踩在別人的鞋子裡,有更真誠與平等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