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兒子就是很男生啊,調皮啦,坐不住,上課就像蟲一樣一直動。男生是不是都這樣?還是我家兒子比較特別?我是不是應該送他去鑑定那個過動還是亞斯伯格?」
「我家的女孩處女座A型高敏感,只要一點毛不順她就要崩潰一直崩潰一直崩潰,我應該順著她好?但我擔心她這種個性以後會吃虧,還是我應該要矯正她這種個性?」
要順著小孩的特質養,又怕小孩這種特質以後會讓他吃虧?要「調整」小孩的個性,又擔心自己會不會過度干預、甚至強迫小孩,結果適得其反?
「你要『看懂』孩子的特質,不然會誤了小孩一生啊啊啊!」
類似上面的問題,相信大家都很熟悉,市面上也有不少人利用(甚至刻意製造)父母的擔憂,來販賣自己的「教養術」。所以我想在這篇文章裡,提出一種跳出這些擔憂的建議,關注在孩子的選擇與自由上。
阿鳳不認命
少女阿鳳偶然間在網路讀到一篇
文章,裡面提到許多「男女大不同」的實驗,其中一個如下:
心理學家設計了一個實驗,實驗的對象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未被性別定型──牠們就是猴子,驚人的結果是,雖然猴子完全未被社會教化,未看過廣告,沒有人教導牠們玩甚麼玩具,但雄猴只對貨車及汽車等玩具有興趣,而對洋娃娃有興趣的只有雌猴,這實驗在其他地方重做過兩次,得出相似結果。
雖然阿鳳看不太懂作者最後是在講什麼鬼,但這些實驗看起來挺有說服力的,阿鳳並不懷疑這些實驗的結果。只是阿鳳「不認命」,她還是決定要「玩車」,而且她不但要「玩車」,還要「玩大車」。她要成為一個聯結車司機,
十數年之後,阿鳳成為業界人稱「聯結車司機之王」的人物。回顧這些年,跟男性的同行比起來,阿鳳付出數倍的努力與更大的代價才能得到現在的技術與地位。
稱霸業界的阿鳳還記得當年讀的那篇文章,提到男女有「天生差異」,比方說女性天生「空間感較男性差」。她沒辦法分辨,她這些年遭遇到的難關究竟有多少是旁人的不友善或刁難,又有多少是因為她的天分不如人。
但這些對她來說並不那麼重要,她覺得重要的是她的選擇,以及每一個像她這般想要「玩車」的少女的選擇。於是她決定動用她至今累積的所有資源與影響力,開一間學校,讓每一個想要「玩車」的少女,都能夠遇到比她更少的困難,而更可能成為「玩大車」的人。
在這個想像的故事後,我想試著指出關注「特質」或「天賦」之外的另一個方向:關注「現況」與「選擇」。我們可以先把有什麼特質或天賦,看作是我們對「現況」的詮釋,這可能會影響我們做出什麼選擇,但也不是絕對的。
詮釋來自於事實,但不是事實
你有沒有聽過
五色鳥的叫聲?大概是「唔呵呵呵、唔哈哈哈」這樣吧。說起來實際上的叫聲是
這樣,但要翻成漢語,我腦海裡就浮現上面那個樣子。
這是因為我年少爬山每次精疲力竭指天罵地時,這個聲音就會從或遠或近的樹梢傳來,「唔呵呵呵、唔哈哈哈」,彷彿是在笑我「
漚少年」(ào siàu-liân),讓我不得不強自提起精神,挺起胸膛繼續前進。
影片裡五色鳥的叫聲是「事實」,寫出來的「唔呵呵呵、唔哈哈哈」是種「詮釋」。
在阿鳳讀到的那篇文章裡,作者用幾個「男女有別」的實驗結果,來強調「男女二性基本的分別」,進而支持「限縮性別表達的自由」,但這個結論,有可能減損人的某些選擇與可能性;而阿鳳也同樣是面對「男女有別」的前提,她則是試著降低女性在「玩車」上可能遭遇的困難,試圖擴大每個女孩更自由的可能性。
即使「男女有別」是「事實」,在這樣的「現況」之下,我們仍然可以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性別,以及其他標籤
除了性別之外,無論是星座、血型或症候群(過動或高敏),我自己在教育現場都會盡量避免使用這類「個性」或「特質」的標籤來指稱小孩的狀況。
有一次例外。
有一次在走讀的過程中,一位孩子隨意拿了廟裡的法器在玩,廟裡的工作人員非常驚嚇,急著跑去阻止小孩。這小孩放下法器,轉個身又去玩籤筒。我跟小孩溝通之後,小孩覺得無趣,就跑到廟外去了。看著工作人員不滿的表情,我靈機一動,跟他這麼說:「不好意思,這個孩子很特別,你也看得出來,就是那個……啦,要慢慢講慢慢溝通,要花很多時間。」
我盡可能講得含糊,刻意透露出一種「這個孩子就是那個,你知道吧?就是那個。」的意思。這位本來一臉不滿的阿姨突然間臉色就柔和起來,先是看了一眼小孩走出廟門的背影,才轉身對我說:「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說啦,你也不容易誒,很辛苦喔。加油喔。」
台灣最美的風景。
這個小惡作劇呈現一個結果:當我為小孩的行為給出一個關於「個人特質」的「詮釋」之後,這位廟裡的工作人員似乎更可以理解、接納這位小孩的行為。這樣的行動對小孩來說有時是好事,可以讓小孩和教育者得到更多的時間跟空間來慢慢面對困境;但從另一方面來看,這也讓我跟阿姨(教育者和工作人員)都(暫時)迴避了「孩子選擇要玩法器,到底對還是不對?我們又要怎麼面對?」的難題 。
大多數時候,我們急著找出原因並不是為了看向遠方,而是要讓自己「感到安定」。
Zeigarnik Effcet告訴我們,人容易對「未解決的問題」感到不安,當問題被標定了一個原因,通常我們就比較容易把它(暫時)忘記。將小孩的行為歸咎到小孩的特質上,再參考教養專家或星座書的方法,我們就可以覺得自己「掌握了狀況」,而得到一段時間的安定感。
這確實有助於緩解我們的焦慮,但大概也就是唯一的好處了。如果我們不想停留在「小孩的行為→焦慮→歸類小孩的特質→緩解→小孩的行為再出現→焦慮」的迴圈之中,那我們也許該相信,教育是關於現在和未來的工作,試著更在意「人的現況」及「選擇」。
比方說,「小孩拿法器在玩」是個事實,而「這個時代的小孩就是沒家教」、「這小孩欠教訓」跟「這個小孩很特殊需要特別的接納」,三者都是詮釋,也都是一種「看懂孩子」。不同的詮釋會影響不同的行動傾向,而有些詮釋及影響,對任何人都沒有幫助。
像是「這個時代的小孩就是沒家教」、「現在的年輕人就是
草莓族」這種詮釋,會加深某些人的刻板印象,而讓某些人的困境保持艱難或更加困苦;除了讓詮釋的人感到「狀況都在我掌握之中」而心安之外,還有什麼好處呢?
急著看懂,不如認真去聽
相對於「看懂孩子」這種完全由大人視角出發的邏輯,我們其實還可以選擇去「傾聽孩子」。
在前例的那個廟裡,大人其實可以問拿起法器的孩子:「你為什麼想要拿那個東西呢?」假如大人這麼問了,可能會得到「我覺得那是個玩具。」、「我就是想摸摸看。」或其他我沒想到的答案。無論如何,如果你只是在旁邊看,然後就以為「看懂孩子」了,你不會真的知道孩子究竟為什麼要那樣做。
和小孩相處,當然不能光用「看」的,傾聽孩子的想法更重要。
以阿鳳的例子來說,身為一個女性,她在「玩大車」這件事上,在生理上或社會上可能會比男性更弱勢,是一個「現況」。若我們是阿鳳的父母,我們可以因為「看懂阿鳳不如男性的天賦特質」,而勸說或要求阿鳳不要選擇「玩大車」;但也可以好好傾聽阿鳳做出的「選擇」,試著為阿鳳統整資源、開闢道路,降低她「玩大車」的門檻,讓她更有可能成為她選擇要成為的那種人。
又比方說,在面對「處女座A型高敏感」的小孩,我們既不必急著看懂、詮釋、歸類他每一個「爆炸」的原因,也不用煩惱要不要「刻意」順著他或是逆著他。取而代之的是,我們可以專注在他每一個「要什麼」的當下,認真傾聽他的需求與選擇,也認真評估我們能夠給出怎樣的環境,去協助他擁有更多的可能性。
而在那些我們給不起的時候(比方說小孩要從上海騎單車去西藏),我們也許該試著大方坦誠自己的限制(我才不要去勒),將孩子交給這個世界,相信世界會無私對待他,而那是我們的手搆不著的、孩子自己的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