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是肯定？還是魔咒？

多年前我帶的導師班，有個學生（以下用KC來簡稱）興趣是讀書，但僅限教科書，他是個很用功的小男孩，下課了，女生們成群結隊去上厠所、聊八卦，男學生們打打鬧鬧，不然就是倒頭大睡，只有他乖乖地坐在位置預習下一堂課的內容，更多時候是纏著想回辦公室的老師問問題，很多任課老師向我抱怨，常問太久而耽誤到老師走到下一個班級的時間。

我的英文是他擅長的科目，不常見他來問問題，除非是別的科目用到英文單字，他主觀覺得老師的發音怪怪的，會在下課時找我求證一下，我則順便提醒他，想利用下課問問題，要事先詢問科任老師下節還有沒有課，總要留些時間給老師們上洗手間和喝水，可以先跟老師約到辦公室問問題的時間。他說：「走去辦公室再走回來，我都可以多算二題數學了。」他還是依然故我，一下課就衝到講桌前問問題。

一、二年級時，他是班上的第一名，有時還是全科的第一名（我們學校早期國貿科是分數最高的，總共有六個班），同學給他取了個科King的綽號，我只仔細研究他的月考成績表現，只要是背誦的科目，他都穩拿第一，而且分數遙遙領先第二名，需要理解的科目像數學、經濟學和會計，則偶爾不是最高分，但班排名是看加權後的總分，他連拿了二學年6次的第一名，上了三年級除了月考，開始有全冊大範圍的模擬考，比較著重通盤的理解與應用，第一次模擬考雖然還是班排第一，校排前十，但我們班一個有小聰明但不愛死讀書的男生（以下簡稱KH）緊追在後，而且在第二次模擬考就超車，搶下了班第一名的位置，其實在第一次模擬考我就在找過KC聊天，提醒他模擬考試的目的在於規範同學的學習進度，了解各學科內容是否仍有待加強之處，名次別太在意，我有預感他的第一名寶座遲早不保，只是我原本是預估下學期才會發生。

KC的表現異常的冷靜，他說他問過KH都怎麼準備考試的，他一定會在下次討回來，沒想到學期末前的第三次模擬考，還是一樣班排第二名，校排前十名，看得出他有點沮喪，他幽幽的說：「我看KH都沒什麼在看書，隨便考都第一名，不像我唸得好辛苦，成績還是比他差。」我告訴他：「他考95，你考90，只要把不懂的地方弄懂，這張考卷你就是100分，別太糾結誰是第一名，只要跟自己比就好了，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厲害比較重要。」我直覺他根本沒聽進去，但仍禮貌地表示接受老師的建議。

到了下學期，連第二名都還不是他，但他好像比較釋懷了，只是改成擔心跨校排名是否還在國立學校安全名單內，他想念台北的學校。我白擔心了好久，很怕他會鑽牛角尖，甚至想不開，還好一直到高三畢業都平安無事，畢業典禮當天，他送了我一束花，說是媽媽叫他送我的，要謝謝我的指導和照顧，只考上第二志願也還好，可以留在台北比較重要，有空會回來學校看我。

第一名對KC來說，一開始是肯定，但次數一多，反而變成要努力維持的頭衔，變成一種焦慮，如果他稍稍放鬆，會不會就拿不到第一名了，他不敢玩，連社團都專挑好過的，他的快樂和學業成績綁在一起，而時效又很短，成績單拿到之後沒多久，又要投入下一個循環的苦讀之中。

他不肯多談第一次沒拿到第一名的感受，他說：「我沒時間難過，我也不難過，下一次討回來。」這只是用來應付我的擔心，只是一種自我催眠。再次拿到第二名時，他用了一句：「我習慣了」來搪塞我，直接關起了我們之間的溝通大門，我只好找了一個小暖男貼身觀察，隨時向我回報特殊狀況，還好平安無事直到畢業。

第一名究竟是肯定？還是種魔咒？我到現在還是沒有定論，現行教育體制直接規定成績單不准排名，但禁了中小學校又如何？升學考試直接用成績來標示學校排名，我反而覺得應該用小壓力和小失敗，來磨鍊學生的挫折容忍度，來強化他們逆境求生的能力，不給練習機會，一次就給最大強度的考驗，這風險令人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