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常逼我聽他的「兒時趣事」,大致就是60年代一群鄉下野孩子利用撿來的、現成的材料,如石頭、樹枝或各式各樣的垃圾,好一點頂多是尪仔標,然後透過創造力跟想像力來完成一系列不同的遊戲。他的故事主要表達一種觀點:即使物質生活缺乏,但他所擁有的兒時樂趣跟回憶,卻遠超過現在日復一日玩平板的小孩。
雖然過去我都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但昨天看到台大學生的歧視政見後,我不禁要想,到底是多無聊才會把這當遊戲?
現在大多人已經接受心理疾病是真實存在的,但比較少人想到,這同時表示心理需求也是真實存在的,人不僅僅是被滿足物質需求就足夠了。有時,心理需求比物質需求更重要。人會因為缺乏愛、缺乏目標、缺乏感動或生活的樂趣而自殺,但很少因為缺乏食物或性而自殺。
避免無聊、尋求刺激就是人的基本心理需求之一,刺激又可以分為被動跟主動兩種。被動的刺激感就像看Tiktok,透過不斷快速變化的刺激來源,讓你產生反射式的快樂;而主動的刺激感可以來自小說、電影、風景、觀念或一個你愛的人等等,他們並不是激發你直接的、簡單的反射動作,而是進入你腦中更深的層次,像是點亮了你的靈感,讓你主動產生共鳴,更可無限地擴散到你的生命經驗中。
兩者差別在於,被動的刺激感如果反覆出現,就會被你的反射神經認定為不重要,因此刺激反應就消失了,你需要尋找下一個、不同的或是更強烈的刺激來源才能得到相同的快樂;而主動的刺激感則帶動我們的創造性,這個刺激進入了你的生命,隨著經驗的累積而不斷變化它的面向,因此這種刺激感可以一直是新鮮的。
就像是有些電影,第一次看會讓你捧腹大笑、激動或緊張,可是你不會想再看第二次;但也有些電影讓你百看不厭,每看都有新的體悟、新的感動。前者就是反射性、被動性的快樂,後者才是創造性、主動性的快樂。
兩種快樂都體會過的人,大概更能理解這種經驗:當被動的刺激結束後,你瞬間就感受到了無聊,甚至在接受刺激的當下你仍是無聊的,於是你不斷滑動手機或遙控尋找下一個刺激來源,最後你什麼都沒有做就虛擲了整個晚上;而當你有能力產生主動的、創造性的快樂時,你甚至可以從原本無聊的事物中看出獨特的意義,理想上來說你再也不會無聊,因為你總能自發性地想做些什麼,那不是別人塞給你的,而是你創造、激發出來的,就像是學會了從另一個視角看世界,這種快樂不是表現在笑聲或心跳頻率,而是發自內心地感受到自我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遺憾的是,即使幾乎每個人都體驗過、也能區分出兩種不同深淺的快樂,可是在如今的社會中,我們被告知人生的意義在於出人頭地、發大財、掌握權力、享受物質生活,而超越物質的激情已經成為一種主觀的、哲學的、非理性的、不科學的範疇。如果一個人缺乏追求生命意義的勇氣,無法探索、學習並實際踏入自己能產生創造性的領域時,他的日常就只剩下被動式的快樂,這將導致他始終擺脫不了無聊的困擾,必須不斷尋求新的刺激,但仍舊快樂不起來。
這是台灣社會的普遍現象。用植物來比喻,如果得到充足的養分跟適當的環境,每個人都應該發展成獨特的模樣,但我們多數人從小就被修剪成相同模樣,限制成長的框架,即使某些人在這框架下長得比別人好,實際上他仍感受不到自由,只能用讀書、工作、以及不斷的刺激來擺脫無聊、麻木自己,直到他再也體會不到真正的感動。
無論這些人外在的表現是玩世不恭或冷若冰霜,他們不願意相信有超越物質價值存在的態度,反射的都是內心的冷漠與空虛,這種空虛原本應該靠主動式、創造性的快樂填補,偏偏這抵觸了他們唯物的、機械化的價值觀,於是他們只能依靠更快速的變化或是更強烈的刺激,去填心裡那個怎麼也填不滿的無底洞。於是短影音、更快淘汰的手機、包包、車子,甚至不斷更換伴侶都成了常態,如果這都無法滿足他,就必須走向更強烈的刺激,產生一般人無法理解的破壞性傾向。
某些學校老師反應,學生在薩泰爾、霸社的影響下,會更常調侃女生,我認識一些朋友對這種說法很感冒,認為這就像是打暴力電玩會導致實際殺人一樣荒謬。對此,我曾讀過暴力影片對行為影響的心理學實驗,實驗結果是,是本來已經有暴力傾向的人,才會容易受到暴力影片的激勵而實際從事暴力行為,一般人則可以分清楚電玩、電影跟現實的區別。
推論到性別意識上,應該說是已經有性別歧視的人,更容易受到性別歧視笑話影響而想實際去調侃女性,再配合上我們前面所說的、對「更強烈刺激」的需求,因此他們會試圖說出更冒犯的笑話來增加刺激感。原本薩泰爾跟霸社就已經不算好笑,他們拙劣的模仿者,更是只剩下單純的歧視而沒有任何的巧妙諷刺意味。
整理一下結論:這個社會原先就充滿了歧視以及對歧視者的容忍,像柯文哲這樣的人可能成為我們未來的總統,這在任何先進民主國家都是無法想像的。這些歧視者,伴隨著一元社會中無法被滿足的、對深層意義的渴求,因此他們需要越來越強烈的表層刺激,當諸如薩泰爾或霸社的歧視笑話都無法娛樂他們時,他們只能自己創造更冒犯的言行,直到這些言行深深傷害他人也反噬自己。
我弟家生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我跟我弟媳會進行冗長的性別議題討論,而她常常用這句話結尾:「我只是想要我的女兒,不要生活在跟我一樣受到歧視的環境裡。」其實讀了一大堆書,說了一堆廢話,我的理解也就是這麼簡單而已,當你愛的人越多,自然也會願意為他們創造更好的環境,這種愛也包含了愛自己,愛你願意為之獻身的價值。虛無主義一點都不帥,沒有夢想的人比鹹魚還不如,鹹魚至少不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