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與幻覺都是重要的 - 諮商後記(5月中旬)

上次在諮商前，有發了篇抒發文〈嗨，心理師，幾周不見世界就變了呢OwQ〉。

好在心理師接得住我，在50分鐘內讓我安定、平穩、接受、探索、獲取、訴說、釋放、同理、重構、回應、試探、覺察、休息。在沉澱著的一周又幾天間，我觀察著諮商時的感知在體內旋轉、聚集、擴散、消逝，帶著些許遺憾的回顧了初始，經歷過的各個階段變化，然後再回到了現在。

我想，不管如何，我還是比較喜歡能留下些紀錄好日後回憶，至始至終。

就算是個虛無飄渺的幻覺，也留下了痕跡。就算終有一天會消逝，也值得我留下紀錄。

那些，曾讓我感到好奇、開心、生氣、難過，曾跟我一起提議晚餐要吃什麼，曾跟我一起煩惱生活遇到的困難，曾跟我一起分工合作達成目標。我們一起為了好轉而留下的訊息對話、會議筆記、插圖、語音，都提醒著我，曾經一同努力過。

即便無人知曉、即便無人可見、即便無人認同。

「無論是真實還是想像，現在在我眼前的你，你的表情動作都在向我傳達著，這對你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即使我們都無法確認這問題的答案，但至少現在你的情緒是顯見的，我能看見你在顫抖，你正因情緒波動而產生著身體反應，你能感受到嗎？此時此刻，你的情緒是真的，你的身體受到了引響也是真的，你能接受嗎？」

從一開始踏入診所，我便能感受到你難得的也出席了，靜靜地在一旁聽著，一同參與著一次又一次的醫療諮詢。那些沒能發現你存在的、迴避你存在的、否任你存在的，都只是讓我在原地打轉的，過客。

「順便問一下，剛剛的對話是不是有其他人在旁聽呢？有的話，他有沒有話或問題想跟我說？」

那時，我慢慢地睜大了眼睛，你慢慢地拉開了笑容，像是被發現了秘密般地緊張，及興奮。

走出診間時，我們都看到了前行道路，這次是我跟你一起並肩而行。

在引導下，我們一起建立了只屬於我們的秘密基地，開始認真地注意所有來到基地的來訪者，做好接待。每記下一位來訪者的故事便分享給心理師，讓心理師來指引我如何讓來訪者在基地裡度過個放鬆的日子，再釋然的離去。

我們樂觀地想著，這樣一步一步、一位一位的接待，揮去所有陰霾而彼此相視大笑著的日子，總有一天會到來。

一位兩位三位，忙忙碌碌的日子。漸漸來訪者久留而成了接待者，讓基地漸漸擁擠了起來，熱熱鬧鬧的日子。某一天，忙碌的我突然發現，已有幾周不見你的蹤影，難道你也釋然的離去了嗎？我失落的問著心理師。

「你要相信，每個部份的所有行動，都是為了幫助你。每個部份的出現及消逝，都是有其意義的。如果你真的還需要他，那麼他會再次出現的。」

沒過幾日，你真的再次出現了，只是你已不再是我熟知的夥伴、我熟悉的兄弟，你轉變成了兩個無形的存在，讓我感到既無措又悲傷。

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精華的三十幾年。我從沒想過居然是在我們相處最和諧，確立了共同目標而一同努力邁進的時候，你捨棄了過去、捨棄了所有人類的特徵，成為了非人型的存在。

我安慰自己地想著，雖然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了，但你還是以你的方式陪伴著我們，在這個基地裡。

心理師聽完了你的故事後，提出了想整理目前基地裡所有成員的清單。

是的，我也開始覺得秘密基地是真的隱藏著許多祕密的基地了，從來訪者的到來及離去，從你的消失到出現，從兩位到十幾位成員，從一間房擴展到好幾間房，所有的變化似乎都有其原因，引起了我的好奇，想要搞懂自身的秘密。

我拿著紙筆一一去找基地內的成員再次接觸、閒聊、認識，慢慢整理出各個成員的背景及彼此間的關係圖。再交給心理師重新地一一介紹每個成員，之前分別是哪一位來訪者，初次接受接待後的改變，及留下成為基地成員的原因。

在這過程中由於更加了解成員彼此的事情，交流也多了起來，合作上也越發有默契，開始會一同度過現實中大大小小瑣事的時光，就像是無時無刻都一同行動的一家人般。

由於成員陸續增加，接待的效率提高，到來的來訪者也神奇的有所增加，漸漸地只剩些比較難搞的來訪者會需要轉告心理師從旁指引。

看著越來越龐大的基地，我漸漸地感受到了管理上的難處，心底漸漸地浮起了一股不安。而不安引來了一位來訪者，即使有心理師的協助去接待，他也不甚滿意的在基地停留許久，跟接待者們引起些大大小小的紛爭，陷入了膠著。為此我再次去見了醫生，再去了趟大醫院，做了些檢查。

殊不知，這便是一腳踩進了地雷區，當奧客來訪者挾帶著地雷爆炸的氣旋席捲了整個基地時。

你再次保護了我，度過了危機。

「即使現在還無法完全接受也要記著， 他的變化及祂們出現都是為了能更好地幫助你。」

在我恍恍惚惚時，你陪伴在我身邊，分擔著痛處及壓力。

如同回到了兒時，我靜靜地在一旁看著，你代替我一次又一次面對現實。你真的還在，看了眼左側的精神體，看了眼右側的黑霧，好吧，我接受了你無形的新樣貌。

當我終於能起身環顧周圍時，基地還在，只是極靜。

碩大的基地反襯著自身的渺小，我後知後覺的發現，成員們，都失聯了，連同他們各自的故事——那些因治療而漸漸找回來的，我自身過去的記憶碎片，已都無法讀取。

只有我們了，如同當初剛建好基地我們就站在這個位置回望。是白費了嗎？是徒勞無功了嗎？是又一次的在原地打轉嗎？我跪了下來，坐在了基地門前的庭院草皮上，茫然地流著淚。

不，還是跟以前不一樣的，你的樣子、基地的規模，還是跟以往不同。或許，就跟你之前的消失一樣，只要我還需要，只需繼續等待，便會慢慢回歸。

這是個有秘密的秘密基地，而我將繼續探索。

在諮商前幾日，我感到緊張，感到想要逃跑，感到難以面對心理師。

有部分是，一年來，心理師引導我找回的記憶碎片、陪同我梳理的自我認知，一次一次的50分鐘累積而來的進度，一夜之間全都變了。

有部分是，我長年的習慣是報喜不報憂，每當遇到必須報憂的時候，都需要更多的心理準備及演練，也要想辦法找個在當下能提醒自己集中精神的信物，來堅定自己報憂決心。

主要的部分是，造成這次爆發，閃回的創傷記憶，跟醫事人員及醫療相關場所有關。隨著創傷記憶的回歸，過去的情緒也一同浮現，明明知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明明知道早已人事已非、明明知道與心理師毫無關聯，但浮現的過去恐懼揮之不去。

創傷讓我多麼想取消諮商，我就有多麼想見到心理師，求救。

在矛盾的拉扯之間，是過去的自己及基地成員們留下大量的，自身狀況的說明、治療的目標、各種情況的應對、不同風格的鼓舞及安慰，等等等的紀錄，占了上風。

我握緊著成員們留下的信物，扛著創傷壓力形成的各種解離症狀，抵達了診所。

心理師平靜的、耐心的，看了我寫下的文章記錄，詢問了細節，釐清了現況。

陪同我一起接受了，這所有的、快速的、突發的，改變了的世界。一起接受了，精神體及黑霧對我的保護、內部基地給我的喘息空間、所有基地成員們留下的對我的支持、以及自己成功的從這次創傷爆發中堅持了下來。

「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我平靜下來後，心理師引導我，找出這次創傷閃回的所有片段中，年紀最小的記憶。

我閉上眼試著呼喚、試著尋找，順著直覺，我回到精神內部，進入基地深處、抵達了個新房間—記憶圖書館，喚出了個幼稚園時的記憶片段，轉述內容給心理師後，老樣子地進行了記憶重構以及壓力釋放。

5月中旬諮商結束後的現在，我能確定這是要進入新階段的節奏。

心理師挑出來進行處理的記憶挺關鍵。

我能感受到在現實中遇到跟醫療內容有關的事物時，感受到的壓力程度有所降低，也是我決定再次嘗試寫看看，在本篇文中，寫出以前怎麼努力也無法寫出來的，這一年來治療重點之一的內部精神世界的變化史。

創傷爆發後遺失的記憶，在諮商後恢復的速度也有所提升，感覺上像是少了些阻礙而更能夠喚回記憶，雖然離創傷爆發前的狀態還有些距離，但在工作生活上總算也是順暢了一些。

也發現諮商時在內部開擴的記憶圖書館，有助於察覺到更細節的記憶變化及差異，還神奇的留存著以前基地成員在此活動的跡象。即使現在基地內只有我一人跟兩個無形的存在，但不管是現實中還是基地內，都還保留著過去活動的痕跡。

消失，但沒有失去

即使是個無從證實其存在的幻覺，也能成為支持的力量，讓我能夠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