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謝其昌 策展人· 嘉義大學視覺藝術系教授兼主任暨所長
江心靜從文學跨界到藝術,始終不變的是她對自我不斷的提問,也因為有這樣的自覺才會從文學出走,一呼一吸間,偶然地進入藝術領域。不管是她字裡行間的文學,還是繪畫中的點、線、面或旅行間的點點滴滴,似乎都落實在她細微的生活領域裡。
有一次,我與她分享講座中有聽眾提問:「繪畫是自樂,利己還是他人比較重要?」我答:
這是一體的,弄清楚學畫的目的,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內心。如果學畫是打發時間,可以進一步問,為什麼需要打發時間⋯⋯如果學畫是要學習繪畫技巧,也可以追問,為什麼要學繪畫技巧⋯⋯當你想清楚時,你已經開始認識自己,你會明白學習只是在尋覓內心的安定,「心」不安定,你才會想要學習,當你了解所有事情都是唯「心」照,你發現「美」出現了,美是一種安息,一種清涼,一種安穩,沒有好壞的分別。這種「真誠」的呈現,觀者是會感受到的。
心靜聽完,馬上說:
太精彩了!最近去看米蘭昆德拉的紀錄片,他說,寫小說是他思考的過程,他也希望讀者透過他的小說體驗這個過程。我發現我在文學上還沒有走到這個境界,很奇怪,藝術一開始我就是這樣,透過藝術思考,也希望觀者透過作品與生命經驗對話,也許是人生的機緣與歷練都不一樣了吧。
也有聽眾問如何評價一張畫的美,線條、顏色或其他?關於美的標準,大家都在尋找一個正確答案,但心靜在環球旅行中,發現每換一個地方,人文地理不同,審美標準就完全不同,她美的邊界不斷拓展,很早就體會到抽象畫有一種探索和寧靜的品質,是原創性語彙。
不僅旅行,她在閱讀紅樓夢時,從文字中感知色彩,這種獨特的閱讀角度,自然而然跳脫一般藝術理論,融入了哲學與心理學。
當代科學哲學家費阿本(Paul K.Feyerabend, 1924-1994)在其著作《反方法》指出:
偉大的科學是不知道有任何界限和不承認任何規則,甚至包括邏輯規則的理智冒險。
探究開發的實驗性及可能性,是創作過程中非常重要的部分,雖然實驗本身有著強烈的不確定性,但卻是對制式知識的一種解放,因為解放,讓人釋放出隱藏在內部的潛在思緒。相對來說,適切地讓媒材、形式或內容釋放本身獨特的潛力,更能引發藝術表現的張力。
從江心靜的作品,可以感受到藝術家對生命的尋覓與不斷的提問,不管是在媒材提問、形式提問或內容提問,透過綿延、交疊融合的記憶,思索自己與世界的關係。如同柏格森(Henri Bergson, 1859—1941)在生命哲學的形成邏輯上,他認為記憶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它關係到綿延是否得到充分描述,並且將知覺的作用導向了行動的層面,以身體行動作為中介來協調知覺與實在間的距離,並把以具體形式出現的知覺,看作純粹記憶和純粹知覺的綜合體,即思維和材料的綜合體,對於意識呈現的形象選擇、形象認知、形象的存活、劃分與固定,心靜在作品中都一一進行了闡述,生命就是一種狀態,是一種連續性的狀態,透過直覺體驗,尋求自己內心底層與各種物質的冰山一角,作品中以觀看自我心境的層面訴說,運用平面、複合媒材與裝置的創作形式表達,透過形體與線條傳達生命能量,藉由液態形體表現生命最初的形式,表現生命的延續、再生與繁衍,同時喚醒自己生命的意識與夢想的慾望,呈現複合真實與想像的空間。
江心靜在創作過程中釋放出生活中的想像和直覺表現,像小孩般遊戲,在情境中感受自由的氛圍,它是一種純粹的真實想像,是自身與外界互動所延伸出來的產物,從自己的生活體驗,透過創作的過程不斷想像凝聚自己的情感狀態,藝術的價值就是要直接呈現存有的一種真實性,在情境中感受到自由的氛圍。
想像與遊戲是江心靜創作的動力之一,這種自由感受式的直覺創作方式,讓她重新關注繪畫行為的本身及繪畫過程中身體的狀態,如線條、色彩、色料相互交錯,甚至粗糙、不完整的,反而變成作品的必要元素,也是她追求創作輕鬆感和自由度的表現。
每一種創作的表現都是一種有意識的感覺產物,創作過程中運用自身的直覺,掌握感覺、記憶以及經驗所濃縮的精神,透過媒介上反映出一種屬於她個人內在的真實與感覺。
江心靜的抽象與意象視覺形式,對她自身而言,比文學敘述,更能超越語言的面向,重新察覺到本身及繪畫過程心靈的狀態,並藉由這樣的創作方式對自己更深刻的認識,瞭解影響內在心境改變的歷程,作為她自我思索的脈絡及提供自身內在省思的精神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