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淩晨三點多的時候,我的好朋友跟我說她想分手。具體的事情還沒說呢,先說了一連串的“對他太失望了”。
我知道她最近情緒一直不太穩定,家裡長輩生病了,和男朋友異地,工作上也總被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折騰。等她情緒宣洩完了以後,我才開始問她發生了什麼。
她說,因為大半夜情緒突然崩潰,希望能在男朋友那裡獲得一些安慰,男朋友卻回復:
“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大,但是我手上有個項目下週就要交了。這幾天我真的無暇顧及你,等下週我交完項目後吧。”
可能是“無暇顧及”這四個字太刺眼了,加上她本就情緒不好,當下立刻覺得男朋友在躲避自己的情緒,沒有接住自己。
“他就是能哄兩句也好啊!”她說。
戀人對我們負面情緒的反應不如我們的意,這幾乎是每對情侶都會遇到的情況。但是,難道碰到這種情況,就無解了嗎?
我們聽說過一些戀人,他們能夠一起做開心的事情,卻無法一起經歷低谷。
有個片語說“患難見真情”,英語裡有諺語說“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說的也是只有在困難時伸出援手的才是真朋友。
這些都說明了我們心裡對真正可靠的關係都有一個評價標準:是否能一起共度苦難。
正因為大家都認可這些,如果信任的人們不能在我們經歷低谷時給予支持,我們會對此尤其敏感。
在瑞士心理學家 Bodenmann 的共同應對理論(Dyadic Coping Theory)裡,他認為戀人的壓力不僅影響個人,也會影響整個關係。就好像兩個人在玩拋接球,如果一方因為手痛而沒法像往常那樣拋接,另一方的體驗也會不好。
當一方面臨壓力,另一方卻沒有與之共同應對時,兩個人的親密度會降低,也會在關係中形成新的,關於關係本身的壓力。
如果一方因為受傷了暫時無法繼續遊戲,另一方可以先負責保管好這個球,或者以更認真、更輕柔的動作拋球。
可有人就會在這時候選擇不玩兒了,或玩得很擺爛。那我們下意識地就感覺受傷,並且想疏遠對方:你本該同我一起應對,但你此時卻突然撤出,一下就不想跟你好了。
而且研究發現,比起朋友,我們會對戀人有更高的期待。有時朋友對我們有所疏忽、做得不夠好,我們尚且可以理解和原諒,但是戀人不行。
我們又敏感,又有著高期待,所以對戀人拋接球的動作,就格外地苛刻。
但是在做出任何決定之前,我們可以先跳出來看看,是不是把期待值設置得太高了。
所謂毫不出錯的滿分狀態是不存在的。大家不是輕裝上陣在拋接球,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背負的東西,每個人也都會有鬆懈和犯錯的時候。
而且滿分狀態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呢?是需要對方沖到我們的生活中去解決掉一切煩惱?是需要對方立刻變成一個完美的人,或是放下自己背負的東西,只為承接我們的情緒?
很多時候我們只是拋出情緒,然後期待著全然被接納;至於什麼是“全然的接納”,不太清楚,只有等看到對方的反應之後,才會覺得“這不是我要的”。
那這種期待,就相當於是沒有上限的。
Kashdan 等人認為,在親密關係中我們能感受到一種“軟情緒”,這種情緒來自伴侶的支持、鼓勵,以及他們為我們感受到舒服所做的一切努力。
之所以稱之為“軟”,其實是因為對方為我們的情緒準備了一個軟著陸。可是,如果我們一直要求對方這樣做,最終 ta 也會變得虛弱,感到被耗竭。
所以,我們應當對這種期待設一個限度,ta 只要及格,那就可以。
如果我們以及格的標準再回頭看看開頭那位男友的表現,就會發現其實也不太差。
他在深夜加班時及時地回應了消息,非常坦誠地說了自己的現狀,也給出了這種狀態並不會持續很久的允諾。
在兩個人的狀態都很差、並且互相影響的當下,他確實接住了她的球,雖然只有短暫的一下;他也確實把球以允諾的形式拋了回來,這可能已經是當時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精神分析學家 Bion 在他的容器-被容納(container-contained)理論裡提到,最好的媽媽可以成為孩子情緒的容器,並且能將這些情緒以孩子能夠容忍的方式返回給孩子。
比如說孩子現在因為沒有吃上想吃的食物而感到煩躁,一個好的母親會首先肯定和接納孩子的情緒,再安慰 ta 說,寶寶乖,過一會兒就能吃。孩子本身不能耐受自己的煩躁,但是因為母親的返回,變得可以忍耐一會兒。
當然和其他精神分析學家的理論一樣,Bion 在這裡討論的是一種最理想的狀態。我們無法期待戀人成為最好的容器,為我們解決所有事情,但至少可以期待兩點:及格的肯定,和及格的返回。
在及格的肯定裡,ta 會及時地確認情緒的合理性,即使 ta 可能做得很蹩腳,但還是笨拙地接住了這個球。
✅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
✅ “要哭了嗎?啊啊啊,怎麼辦啊。”
✅ “我不太知道...但是,我陪你一會兒吧。”
而消失、不回應,甚至否定情緒的合理性,則是不及格的、拒絕了接我們的球。
❌ “你就是想太多。”
❌ “這有什麼,是你太情緒化,別人怎麼不會這樣呢?”
及格的返回則有更多的方式,並不一定都有用;但通過這些方式,對方都希望我們能夠在此刻,感覺稍微舒服一點:
🔵 有的人會參與問題的解決:詢問事情的前因後果,上網查詢相關的應對方案,可能會對你有所幫助,也有可能一點沒幫上忙,把你整得更煩了;
🔵 有的人會幫你一起臭駡:罵同事,罵老闆,罵資本主義,幫你宣洩了情緒,但也有可能搞得你更生氣;
🔵 有人啥也做不了,急得團團轉,然後開始說一些正確的廢話:做人啦就是這樣子的啦,打工嘛哪有天天開心的......
這些返回看似都挺無厘頭的,但它們之所以及格的原因,是因為對方確實站在我們這一邊,不想讓這個球掉在地上。
不過,有些返回對某人來說是及格的,對另一個人來說就不及格了。對方把球拋回來的時候,這球要怎麼拋,並沒有一個放之四海皆准、讓人人都滿意的方式。
比如就有研究發現,性別就是一個變數。在面對負面情緒時,男女雙方需要的反應是不同的,女性更需要伴侶持有一種非批判性、不評價、包容的反應;而男性則更需要對方能説明自己解釋當下的情緒,以及允許情緒的自由流淌。
日常生活中,這種矛盾也非常常見:
我想要情緒價值,但對方給我分析起了解決方案;
我想要對方幫我冷靜下來,但對方居然跟我一起痛駡世界。
當伴侶在“站在我這邊”這個標準上及格時,其實我們可以告訴對方,更適配我們的返回,長什麼樣子。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教對方怎麼愛自己。
“寶,謝謝你的建議,給我點時間想一想。現在你能不能就先抱住我?”
“下次遇到這種情況時,你先不要激動,你讓我發會兒瘋,等我發完瘋就好了。”
“我情緒一上頭就很混亂,可能我也很需要你的旁觀者視角,你就說說你感受到的?我保證不抬杠。”
以上這些,都是很明確的,指導對方怎麼回應自己情緒的方式。
以及,如果對方難以抽身,當下無法給我們很好的返回,而我們的壞情緒又非常上頭時,我們可以明確提出需求,而不是被動地等待對方的反應。
明確地提出需求,小朋友做得比我們好。有網友在高鐵上拍到了一個情緒崩潰的小孩,她奶聲奶氣地讓媽媽哄著她,還明確要求“像小時候一樣用心地哄”,少一點兒都不滿意。
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不就是這一瞬間的“用心”嗎。
畢竟,我們尋尋覓覓一個愛人,就是為了有人能和我們站在一起,在我們無法自持的某一刻,用心地與我們確認:我們還在一起。
當我們需要確認對方和自己站在一起時,我們也不能忽視,對方對我們同樣有著期待。
在 Bion 的理論裡,母親是單方面容納幼小的孩子的,而後續的對這個理論的發展中,他強調了互相容納的重要性。
兩個人如果能夠相容,就處在一種共生(symbiotic)的狀態裡,相容的雙方互相滋養著對方。
如果只是單方面的容納,則是一種寄生(parasitic)的狀態,一方獲益,而被寄生的另一方則會枯萎。
畢竟只有一個人努力,並不能保證兩個人都能好好地拋接球啊。
這就和我們之前提到過的共同應對模型很相似。Bodenmann 認為不同的伴侶有不同的壓力應對模型,有的伴侶會直接通過單方面解決問題,來解決伴侶的壓力,有的伴侶則會通過單方面不斷地給予情感支持,來減輕伴侶的壓力。
而以上兩種都不能保證更好的親密關係品質,只有第三種應對方式,即雙方都積極地共同應對,才有可能帶來更好的溝通模式、更強的親密感和更堅實的承諾。
相容的狀態,還會讓彼此產生一種共同命運感(Sense of Shared Fate)。它指的是伴侶之間感覺到他們的生活和未來緊密相連的程度。
當我們感受到命運被編織在一起時,我們就會對彼此有更長期的承諾,和更強烈的、實現承諾的動力。
我們在關係裡彼此相容,更能整合自己的焦慮、不安全感和自己一直以來缺失的被容納感,體驗到了世界更真實的一面:其實沒有我們想得那麼差,很多東西我也配得。
當我們一起經歷了重大事件,特別是困難的、負面的事件,共同命運感往往會增強。客觀的苦難依然存在,但我們不再是一個人面對苦難。
當我們和身邊的人能夠彼此容納、共用命運,無論現實如何,似乎都變得可以忍受了。
如果對方給了我們這種感覺,那麼我們也要給對方同樣的感覺。戀人選擇與彼此共度一生,不都是為了這一份底氣嘛——即使我一無所有,我還有 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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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因為對方沒有接住你,而放棄過一段關係嗎?
你,是一個及格的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