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沒有天賦的人是什麼感覺?
作者凱倫.里納迪(Karen Rinnaldi)熱愛衝浪並長年堅持,甚至為了衝浪,遠至哥斯大黎加買了一塊土地蓋房;大多數人看到這,可能都會想像這是一名事業興趣都得意——畢竟她是成功出書的作家,又擁有國外的別墅——抱著衝浪板、身穿比基尼的身材符合大眾審美標準,掛著勝利笑容的女子。
然而她長年衝浪、甚至為此寫了書,但穿著普通連身泳裝的她沒有令人稱羨的身材,乳房也因乳癌而切除;衝浪動作帶著笨拙,很多時候仍落得一身狼狽。而為了證實自己的確「不擅長」,她將自己衝浪的影片上傳到平台,讓不少人感到意外,因為那比大家預期的還要「更糟糕」。
她曾聽過一位衝浪專家說:「過十四歲後才學,就不可能擅長了」,而她是十跟四的倒過來,四十歲才開始學,於是她聽到的當下也是驚訝不已。
人們想要發展新的興趣,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的意見、眼光,只要自己開心就好。然而成人的感受真能這麼單純嗎?畫水彩、捏陶土、打網球、游泳、還是做甜點都一樣,如果人常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卻總是做不出讓自己滿意、讓旁人誇讚的成果,或甚至自己幾乎沒有進步、也完全沒人在乎,多數人都會退卻放棄,這也是要在人生中找到自己重視的事、興趣,很困難的原因。
如果做不好,又為什麼要花心力去做?到底有什麼意義?作者表示,做一件事若是必須達到某種標準,你與這件事的關係就會改變。我們當然要把工作做好,因為若是搞砸工作,我們就會失業、餓肚子,因此在工作上要求是合理的。但其他的事情呢?唯有真正承認、不怕讓別人知道,我們有些件事做得不怎麼樣,它也跟你的生存、薪水無關,做不好也不會造成人生或社會的問題,那這件事就會讓人感到自由、不受拘束,沒有人會要求你非得把它做得盡善盡美、不搞砸。
但如果沒人在乎,也沒有「產值」,我們又幹嘛要做?
我們從出生就需要他人的關照,說到底這是生物的重要本能。嬰幼兒時,養育自己的成人若不高興,我們會恐懼失去依靠,所以我們會試著討好他們。而再大一點,我們也需要所屬群體的認同與關注,因為這樣有利於生存。這就是為何社交群體上的瀏覽數,帶來的焦慮會比開心還要長久。在意他人的想法已經是種生存習慣,所以實在很難去扭轉,即使對於這點他們也一點都不在乎我們怎麼想。而就算決心不管別人,我們都還是會搜索可視化的前進指標,好達成自我實現的成就感;可惜他人的讚美與目光就是我們最容易測量的標準,所以還是會不自覺的以此為標準。
願意在大家面前搞砸、承認自己的不足,作者在書中寫道,這能幫助我們克服恥辱。而克服恥辱又意味著什麼?當知道、卻不在意他人評判的眼光,就是在傳達一種訊息:我擁有的足夠多,足以承受這次失敗,還有其他的失敗。這次失敗並不能決定我這個人的價值。
所以也許從一開始目標就錯了。我們設立的目標不外乎會是要達到讓人驚嘆、欣羨的標準,或像作者喜愛的衝浪,我們希望駕馭海浪、征服某樣事物,否則就沒有意義,直接放棄。我們自然而然對失敗避之唯恐不及,也總說失敗為成功之母,但也許其實不需要「成功」呢?我想,承認自己不會成功,傳達的訊息很可能就是「知足」。當不在意事情的失敗與否,是否擅長,就不會讓我們貶損自己的價值,反而會得到自由。畢竟,我們征服不了的事情可多了,而世界上所有的紀錄都還在被突破、開發新的項目,去追求一個無盡攀升的目標是不實際,也很痛苦的。
我堅持畫圖了整個人生,正因為沒有放棄,我就一直都感到挫折痛苦。我從出生就畫圖,只是單純畫出來就會取悅自己。但當成長到一定年紀,就沒那麼純粹了。小學時進了美術班,競爭與尋求認同的意識逐漸成形,高年級時看到自己皺巴巴的黏土小人,我突然驚於朋友們竟然會跟我一組,讓我毀了這個畫面。他們的小人捏的好看就算了,連配件都很精細,而我捏的形狀已經夠簡單,竟然還能垮掉。對比下的醜讓我的內心太衝擊,再也無法像幼兒時期那樣看待我的作品。
我的漫畫頁被擺在全班合輯的倒數頁數,雖然老師沒說,但任何人一翻就知道,越前面就是畫得越好的同學。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有才華呢?我們只是小學生,明明大家都是一樣的起跑點,這令我刺痛。這件事隨著時間過去就越明顯,而即使知道比較沒有止盡,我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只為了有天能迎頭趕上前方一個又一個的天才。
也許是年紀再更大,就又更意識到這樣有多不切實際。我很長一段時間想著只要更努力,自己一定能以畫圖為業,或至少有幾個真心喜愛的粉絲,但沒有,即使努力到把自己累出病來,我還是做的不好,要人真心誇讚我已經夠難,當職業一定會餓死,幸好我還有其他比畫圖更好的技能。都已經這樣,還一直執著實在太耗費心力,我「總算」失去提筆的幹勁,但也覺得生活味如嚼蠟,為了尋求答案,翻開了本書。
做一件事的程度,本身並沒有好壞。作者也在書中表示,親朋好友都知道她衝浪明明堅持多年卻怎樣也無法嫻熟,就沒人會要求自己做好,因為這要求不大可能,所以她就可以盡情地去做,最重要的是在海浪的起伏間感到充實,那樣就夠了。作者說,問題無法改變,但心態可以。
即使痛苦,作者還寫道,混沌雖然不見得能帶來慰藉,但起碼也能讓我們練習接受一切衰事。但這不是說我們可以繼續把自己逼死,而是在尋求理解、接受自己失敗的過程中,至少還能保持點信念。
我想,當發現自己「其實可以不用再變好」,也許就是人生最大的自由。做不好自己的興趣,甚至用自己的出版專業將這件事昭告天下,並獲得各國讀者的好評,顯然世界上有很多像你我一樣的普通人,都在糾結於「做好」這件事。作者也寫道,欣賞不美,就是全新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