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軒昂 (專線工作者)
接線工作中,青少年面對精神健康問題常見的挑戰,例如社交隔離、逃避學業或工作,有時候這種狀況可能與精神疾病有關,有時候並非如此,它與孩子面對學校或工作創傷的人際關係有關,例如遭遇到霸凌事件。
在台灣,台北榮民醫院日間留院的「向日葵學園」提供了一個安全的環境,讓青少年可以在情緒穩定和療癒的過程中繼續學習。這樣的選擇不僅讓他們有地方去,也能避免學業上的中斷,同時取得國、高中學歷,這對於他們未來重返社會和重建自信都非常重要。透過這樣的學習,青少年能夠在不承受傳統學校壓力的情況下,慢慢恢復正常的生活節奏,孩子並非完全被社會所疏離,而是在某種程度上有所進展。
然而有些孩子狀況比較複雜——從青少年到成年初期,並非精神疾病的問題,但是由於已經長時間繭居在家,也出現了焦慮、憂鬱、強迫、思覺失調的症狀。
這時,我們會試著詢問來電者,當事人在這種拒學或繭居的狀態下,有沒有做些什麼事情?多數的來電者會告訴我們孩子在房間長時間玩電動遊戲,有的人只有在吃飯時間出門吃家人煮的料理,有的人不吃家人的料理,則在三更半夜時出門至便利商店購買便當吃。在這些家庭中,有的家屬會給予當事人零用錢,有的家屬則會利用給予孩子零用錢,獲得些許交談的機會。多數來電者告訴我們,孩子已經沒有任何社交活動,也沒有除了家人之外的朋友可以交談。
這些被稱為「社會退縮」,英文是Social Withdrawal的青少年。日本精神科醫師齊藤環在其著作《從拒學到社會退縮的探討與治療》表示,這是心理狀態所引起的問題或者複合性的問題,其中之一的特徵是:長期繭居的當事人,經常處於一種退行、或說近乎心智倒退為孩童時期的狀態。在此基礎上,「需要探究孩子想透過症狀想表達什麼?」他並且指出解方則是「家屬和當事人都能持續地參與治療,讓繭居的系統產生變化。」
要達到這樣的方向,首先要讓當事人與家人恢復對話,並建立親密的關係,這時雙親的參與特別重要,家人的價值觀必須要有所調整,包括瞭解到:繭居並非偷懶、這是需要治療的狀態、家人的協助是不可或缺等,在達成共識之前夫妻諮商也是必要的,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孩子。
另一本書《搶救繭居族》的作者田村毅則認為繭居族的發生,「是在從孩子成長為大人的青春期時,未能將孩提時代依賴家庭的心理狀態,順利轉換為自立自信的成人心理狀態」,而「父母如何與繭居族的孩子相處,正是幫助孩子走出繭居的最大關鍵。」田村毅與齊藤環面對繭居有著類似的處方,當孩子還不願意進行治療,可以先由父母主動進入諮商過程,然而田村毅特別指出,「進行家庭諮商,是為了讓家庭尋回自主解決問題的力量,而不是在家人身上追究孩子變成繭居族的原因。」
根據《70%繭居族都能自立》,在日本的一個組織New Start,則認為繭居問題是關於「當事人的社會能力問題」,他們認為「等待會延長繭居問題,如果超過三年就應停止相信等待,因為一旦繭居超過三年,擺脫這個狀態的機會就會減少,甚至需要長期抗戰。」在他們的實務經驗裡,「當事人大都靠電玩來掩蓋對未來的不安與思考的痛苦。」
在New Start的輔導工作方法裡,促進父母與當事人溝通並不是必要的輔導策略,他們認為「直接讓第三方專業助人者接觸當事人,當事人比較會願意表達,也較能說出真實的想法」,「他們觀察到許多孩子特別留意自己的一舉一動,不想讓父母期待,也不讓他們失望。」相對之下,「父母卻聽到什麼就當作是什麼,家長無法從孩子的話語或態度,確實讀取藏在背後的真心話。」
他們有一項服務名為「出租姐姐/哥哥」,以「相信並推一把」作為理念,先以信件或電話的方式接觸當事人,逐漸地「出租姐姐/哥哥」會進入當事人家裡或者家附近的空間進行拜訪、談話。在一個案例中,經過一段時間的輔導歷程後,他們讓已經繭居多年的當事人選擇要入住New Start的住宿機構,或者獨立生活(搬出去獨居並開始打工),並讓父母同時停止給予每個月的零用錢。當事人剛開始是以不吃父母準備的餐點改以外食,作為反抗,同時出租姐姐也帶著入住New Start的經驗者,與當事人聊宿舍的狀況,當事人後來願意入住宿舍裡。
在宿舍,有各式各樣的人們,都有類似「繭居」的經驗,因為這樣,他們開始交流,感覺自己並不孤單。當事人後來離開宿舍,開始打工,並參與就業輔導的專案。在日本New Start的實踐經驗裡,建議在對話方面盡量避免對孩子說「快去工作」,取而代之的說法是,「希望你幸福」,也盡量避免詢問「想從事什麼工作」,而從「不討厭」的角度去選擇,可以降低當事者對工作的期待值,反而有助於持之以恆。
從九零年代至今,繭居狀態的青少年慢慢為人所知,也有文章、專書及相關支援團體,其解方無論是家庭諮商、打開與當事人的對話之門,或者是由第三方的直接接觸。不管是哪一種方法,都告訴我們家庭成員要從指責、羞愧的心情裡轉化為安全、自信的力量。此時,正是聆聽彼此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