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專線工作者 雅雯
一月中旬,我們迎來了2025年的第一場專線周末分享會。諮商心理師蔡宜芳為我們深入剖析了自傷議題,並分享了面對親友自傷時的因應之道。這場分享不只談及因應技巧,更著重在如何在陪伴過程中照顧好自己,為家屬/照顧者們開創出一個理解與支持的空間。
看見情緒,接納情緒
分享會開始,講師便拋出一個重要的問題:「當你知道親友有自傷行為時,自己有什麼樣的情緒?」多數參與者的情緒都落在「低度愉悅、高度活力」的象限中,包括憤怒、害怕、焦慮與恐懼,其實這些反應都是很正常的。講師鼓勵大家轉換心態,從「我不允許自己生氣」到「我好生氣但沒關係」,學習看見並接納自己的情緒,是照顧自己和照顧他人的第一步。
從數據理解自傷現象
臺灣的研究數據顯示,國高中生的自傷盛行率達22.4%,其中女生占七成、男生占三成,而男性較常以攻擊性行為、飲酒或高刺激活動來處理情緒壓力。值得注意的是,重複自傷的比例相當高:75%的自傷者至少有兩次經驗,17%更是有非常多次的經驗。這些數據告訴我們:自傷通常並非為了結束生命,而是一種情緒宣洩的方式。
透過生理角度理解青少年自傷行為
蔡宜芳心理師特別解釋了青少年容易情緒失控的生理基礎:大腦中的杏仁核位於邊緣系統,是情緒中樞,反應快速且原始;而前額葉作為大腦的行政中心,負責思考、決策與衝動控制。女性約在20歲、男性約在25歲時,前額葉才會達到成熟。了解這個發展差異,有助於我們以更包容的態度面對青少年的情緒表現。
「每個疤痕背後都有不同的痛苦」:自傷的多重成因
自傷行為的形成往往涉及多重因素,包括:
- 生理因素:血清素水平過低、多巴胺過高、自傷過程中釋放的腦內啡會帶來暫時的舒緩感
- 心理因素:不知如何適當抒發情緒、潛在的精神疾病、憂鬱或焦慮傾向、高敏感特質、完美主義傾向、低自我價值感、性別認同議題
- 學校因素:沉重的課業壓力或學業低成就、人際關係困擾、同儕間的模仿效應
- 家庭因素:高度控制或否定的教養方式、家庭支持系統薄弱、依附關係不安全、家庭功能失調(如經濟困境、家人患病、家暴問題等)
- 重大壓力事件:感情失落、重要他人離世、遭受霸凌等創傷經驗
如《割腕的誘惑》一書指出,自傷往往是「在一種痛與另一種痛之間的選擇」,是當事人用來減輕內在痛苦的機制。而這樣的行為也常常是「一種無法表達,或甚至在意識層面也無法感受到的憤怒」,特別是針對生命中的重要他人,通常是父母親。這種潛藏的憤怒若無法適當表達,便可能轉化為自我傷害的行為。
自傷行為的歷程與特徵
自傷通常遵循一個循環模式:壓力源積累→特定事件觸發→採取自傷行為→情緒獲得暫時轉化,如此往復循環。值得注意的是,自傷者在行為前往往會感受到強烈的情緒壓力,而在自傷後會經歷身體疼痛,同時伴隨著放鬆、滿足、愉悅或麻木感。這種循環性使得自傷容易成為一種固著的行為模式。
陪伴自傷者的心法
- 允許自己有情緒:當發現親友自傷時,感到震驚、憤怒或難以接受都是正常的。先接納自己的這些情緒,這是陪伴的第一步。
- 保持平常心:若無立即的生命危險,不需過度緊張或反應強烈。以平穩的態度看待自傷行為,避免讓情況更加緊張。
- 調整支持節奏:不要急著把對方「拉起來」,給予對方表達和沉澱的時間與空間。陪伴並不是拯救,而是找到方法與他同行。
- 看見正向經驗:關注並肯定對方的努力,特別是「不自傷的時刻」。可以溫和地詢問:「那次想割手但沒割,你是怎麼做到的?」幫助對方著眼在自己能夠做到的事,看見自己的力量。
- 坦然面對復發:復發是復元過程的一部分,不要因此氣餒或責備。持續展現對親友的信心與支持。
- 轉化家庭動力:理解家庭既可能是壓力來源,也是重要的支持力量。把自傷視為一個重整家庭關係的契機,便可能有機會創造更健康的互動模式。
陪伴自傷者的實務指引
面對自傷親友時,應先評估其動機(是否有特定誘發事件)、方法(使用工具、造成傷害程度)、頻率(是否有規律性、好發時段)與風險程度(是否涉及自殺意念),幫助我們判斷是否有立即的生命危險,必要時尋求專業協助。
先有了這些評估後,我們可以試著一起調整:
- 降低壓力源:找出引發自傷的壓力因素,如家庭衝突、學業壓力、人際問題等,並協助調整。例如改善溝通、減少過度負荷,或學習放鬆技巧。
- 增加支持系統:鼓勵當事人與可信任的人分享感受,如家人、朋友、老師或輔導老師,避免孤立。必要時協助連結專業資源,如學校輔導室或心理諮商機構。
- 學習多元情緒抒發方式,且長出評估自己狀況的能力,避免情緒累積到極限才自傷。建立自我狀態評估機制(如1-10分制),當情緒達到6分時就先採取紓壓行動。
- 替代自傷行為:提供替代方法,如用拳頭搥沙發、彈橡皮筋、撕紙或握冰塊,減少身體傷害。
- 「不自傷契約」:請當事人列出自傷意念出現時可先嘗試的五件事,如運動、聽音樂、與人聊天等,若依序做了這五件事仍無法緩解再考慮進行自傷行為。但講師也提醒自己身為輔導者的權力和親友的不一樣,這點需自傷者有意願改變再一起擬定契約、進行嘗試。
我們可以成為親友的情緒緩衝器
蔡宜芳心理師分享了做為母親及照顧者的經驗,強調「協同調節」(Co-regulation)的重要性:當照顧者能夠保持穩定,受照顧者也較容易回歸平靜。要成為好的緩衝器,照顧者需要:
- 建立支持網絡,避免單打獨鬥
- 覺察自己的情緒極限,在耗竭前尋求協助
- 照顧好自己的需求,才能持續給予支持
如同《割腕的誘惑》所言,所謂改變或是治癒的真正意涵其實是在於「重建」(rebuilding)與「重新養育」(reparenting)。作為陪伴者,我們需要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給予理解與包容,同時也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自殺議題與迷思
最後,講師提及與自傷不同的自殺議題現況以及常見迷思
- 現況與數據:根據衛福部2021年統計,15-24歲青少年三大死因為事故傷害、自殺、癌症,而青少年自殺率正逐年攀升,顯示這是值得關注的議題。
- 自殺的迷思與回應方式
- 迷思一:自殺是我的權利
生命的意義是複雜的,無需與當事人爭辯,可試著開展對話,例如:「謝謝你願意分享,這讓你很辛苦吧?你願意多說一些嗎?」
- 迷思二:談論自殺會讓人真的去自殺
事實上,不談論反而可能增加風險。可以關心對方的經歷:「這不是你第一次這麼想嗎?發生什麼事了?」
- 迷思三:真正想死的人是不會說的
許多自殺者在生活中感到孤立,因此重點不是他們是否會表達自殺意念,而在於我們做為身旁的人,是否能提供他們傾訴的機會。
- 迷思四:說要自殺只是想引起注意
其實這代表他們需要幫助,可能在「想死 vs. 想活」之間掙扎,我們或許可以這麼回應:「謝謝當時的你選擇活下來,讓我現在可以陪伴你。」
- 應對原則:以傾聽、不爭辯、不評價的態度,陪伴當事人討論他的感受與需求,幫助他找到支持與資源。
結語
這場分享會中,蔡宜芳心理師透過客觀資料、實務心法與因應策略,也在家屬的提問、經驗分享後,揭露了自己的成長、疾病經驗,除了為我們打開理解自傷議題的新視角外,更能看見人與人因為故事、類似的歷程而聚集在此的生命交會時刻。
在陪伴的道路上,我們需要提醒自己:一個人走得快,一群人走得久。透過建立完整的支持網絡,我們能夠為自己與家人撐起一片理解的天空,共同面對這個挑戰,走向復元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