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出版的The Spirit Level: Why Greater Equality Makes Societies Stronger一書中,Pickett和Wilkinson描述到:現代社會的我們活在物質與技術成就的巔峰,卻發現自己充滿焦慮和抑鬱,擔心他人眼光、對友誼缺乏信心。在缺乏社交情況下,容易轉向暴飲暴食、強迫購物和消費,或是沉溺於酒精、精神藥物與非法毒品。我們談論生活的艱難,同時,生活的奢華與浪費,卻已達到威脅地球的程度(註1,p.3)。

The Spirit Level: Why Greater Equality Makes Societies Stronger內頁
這樣的說法我們並不陌生,在1990年新自由主義的反撲話語中,國家社福資金能夠順理成章的縮減,因為我們作為能動主體必須為自己的不幸負責。2014年,在那本《被討厭的勇氣》中,哲學老人家藉阿德勒心理學告訴我們年輕人,不幸肇因於希望達到某種目的的你。2025年,在錫蘭所揭露的台灣LGAT課程裡,導師對學員吼著「要負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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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kett和Wilkinson,The Spirit Level: Why Greater Equality Makes Societies Stronger作者有不同看法。他們先是發現到一個值得考察的現象。在《渴望平衡》(Yearning for Balance)的全美調查報告中,絕大多數人都表示,希望社會遠離貪婪和過度,轉向注重人與人之間連結的生活方式。然而這群人卻也同時認為,大多數其他人並不如此,其他人總是孤立、自私和不負責任。故與其他人想法不同,讓他們常感到孤立。最後這群人被召集在一起,他們才驚訝地發現原來許多人與自己抱持相同的觀點(註1,pp.3-4)。
Pickett和Wilkinson指出,對社會價值流失的焦慮,以及我們被吸引至物質追求的過程,往往被視為純粹的個人矛盾,使我們與他人更加疏離,而非將我們凝聚在一個共同的目標之下(註1,p.4)。也是因為這個歸因,許多富裕國家的政策聚焦在限於個人的解決方案與治療,政治思維似乎就在這裡停滯不前。不同於新自由主義式的幸福論,Pickett和Wilkinson認為,如果我們要進一步提升生活品質,就必須將注意力從物質標準與經濟增長,轉向提升整個社會的心理與社會福祉(註1,p.4)。相較於Csikszentmihalyi「個人應該負起擺脫社會獎懲機制的責任」的主張,對Pickett和Wilkinson來說,我們應該一起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從而透過政治,比如改變我們的投票選擇,以及提出我們的訴求,來共同創造一個擺脫獎懲機制的社會。
Pickett和Wilkinson企圖展開一幅新圖景:社會關係的品質建立在物質基礎上,而收入差距的規模,則對我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具有強大影響力。因此,「不平等的規模」對我們心理健康影響重大,「轉向提升整個社會的心理與社會福祉」才是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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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量化分析,Pickett和Wilkinson再次證明兩點:一,在較貧窮的國家,經濟發展對人類福祉至關重要,當物質生活水準提升,客觀福祉(如壽命)與主觀福祉(如幸福感)都會顯著改善。二,當國家步入富裕行列後,收入的進一步增長對人民福祉的影響便日益減弱。針對第二點作者進一步發現到,社會內部的收入差距極為關鍵,而有這兩種可能(註1,p.10):
第一種可能性是,在富裕國家,真正影響個人生活品質的並非實際的收入水平,而是與同一社會內其他人的比較。也許,影響個人福祉的不是國家的平均生活水準,而是你在社會階層中的位置——你比其他人過得更好,還是更糟?
另一種可能性則是,社會健康梯度並非源於相對收入或社會地位對健康的影響,而是來自社會流動性(social mobility)的結果——較健康的人較容易向上流動,而較不健康的人則可能被社會階層篩選到下層。
為了支持上述觀點,作者首先談「使我們感到不幸福的社會問題」。許多研究皆顯示,較不平等的國家更常出現以下社會問題(註1,p.19):
- 社會信任程度
- 心理健康問題(包括藥物與酒精成癮)
- 預期壽命與嬰兒死亡率
- 肥胖率
- 兒童教育表現
- 青少年生育率
- 謀殺率
- 監禁率
- 社會流動性(美國各州無此數據)
換言之,收入不平等會加劇健康與社會問題的發生率,提高平均收入並不能有效減少這些社會問題,真正的關鍵在於縮小收入差距。而可能面對的批評是兩種常見的假設(註1,p.19),即社會問題來自「個人」生活環境(如貧困、不良住房、營養不良、教育機會匱乏等)、特質(健康不佳、學業成績低落、青少年懷孕)的影響,故要解決社會問題,必須從改善個人因素著手。在政策上,我們聘請醫生與護理人員來治療疾病、動用警察與監獄來應對犯罪、依賴補救教師與教育心理學家來解決學業問題;並透過社工、戒毒中心、精神科服務與健康促進專家來應對其他各種社會問題。然而不僅服務成本高,也無法阻止「再生產」這些問題,以及延續到下一代。
Pickett和Wilkinson認為,收入不平等反映了社會階層化的程度,透過量化分析,顯示收入不平等與「社會階層梯度」以及「社會階層的範圍」有關。是此,真正重要的是改善整個社會範圍內的不平等程度,而非僅僅關注某個小區域內的資源不均衡。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思想家認為不平等具有社會分裂性,因為它提供了一個框架,讓社會區隔與階級文化得以形成與延續。而這也回應了為什麼人們擁有相同的想法卻彼此分裂,正如我們一開始在《渴望平衡》調查中見到的。
最後Pickett和Wilkinson重申,一個國家的健康標準,乃至於各種重要社會指標的表現,主要由社會的不平等程度決定。如果我們想知道為何某個國家的整體表現優於或劣於另一個國家,首要關注的應該是該國的不平等程度(註1,pp.28-29)。這也意味著,促進健康公平、提升學童學業表現,以及提高國家整體競爭力,並不是彼此分離的目標——降低社會不平等,才是同時實現這些目標的最佳途徑。舉例來說,如果一個國家希望提升學童的平均學業成就,那麼它必須解決導致學業成就社會梯度變得更加陡峭的不平等問題。這再次印證,社會公平不只是道德議題,而是決定一個國家長遠發展與競爭力的核心要素(註1,p.29)。
註
- Pickett, K. & R. Wilkinson. (2010). The Spirit Level: Why Greater Equality Makes Societies Stronger, (Ch. 1-2). New York: Bloomsbury Press.
【延伸閱讀】
《被討厭的勇氣》(上):「否定心理創傷」是一種邏輯語言的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