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碳捕捉與封存(CCS)是當前許多國家與產業重視的減碳方案,例如英國、美國以及歐盟都有大規模計劃,但在運作過程中也存在著爭議。其中挪威北極光 Northern Lights 計劃相當著名,無論是其規模與運作方式都龐大且獨到。
Clean Technica 的專題文章特別針對 Northern Lights 計畫做了詳細的介紹與點評。可從中看出 CCS 技術所遇到的困難,以及未來大規模應用時,可能需要克服的問題。
深入峽灣:Northern Lights 碳封存設施內部揭密
Northern Lights 碳捕捉與封存計畫,雖常被形容為一套物流系統,但其核心其實是一座專門用於儲存的設施。從 Øygarden 終端、外海輸送管線,到位於地底深處的 Johansen 地層,這整套基礎建設的目的是將來自不同國家的二氧化碳長期封存在地質結構中,達成永久性減碳。該計畫的第一階段已非規劃書或技術研究,而是實際建成並可運作的設施,包括:可隨時啟用的注入井、加壓並配有感測與監測設備的海底管線,以及一套岸上的緩衝系統,能夠每年處理並注入 150 萬公噸二氧化碳。未來排放源的種類可能改變,運輸船隊也可能升級,但這段基礎系統本身是為長期運作所設計。
Northern Lights 的第一階段儲存容量雖已全數預訂,背後卻仰賴三種資源支撐:來自挪威政府的碳封存專案、歐盟補助的 BECCS(Bioenergy with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計畫,以及唯一一家具成本優勢的工業排放源—— Yara,該公司地處理想位置,且排放出的是純淨二氧化碳。對大多數參與者來說,碳捕捉的成本仍高居不下,每公噸超過 100 歐元者比比皆是,甚至在某些案例中突破 150 歐元。這樣的成本結構,單靠碳定價根本無法收支平衡。
即使是在最有利條件下——碳捕捉設施鄰水、有現場液化設備、且運輸距離不遠——補貼依然是不可或缺的要素。更棘手的是,有一個排放源並不鄰近任何可供船舶靠泊的港口,業者原欲興建管線將二氧化碳輸出,計畫獲批的可能性依然極低;現階段則採用貨車,每次載運 20 公噸,行駛 100 公里至沿海設施,方式相當原始且昂貴。
若要推進至第二階段,整體規模需擴張五倍,但迄今幾無證據顯示,這類模式可在缺乏更強公部門支援或明顯提高碳價的情況下複製擴散。
Northern Lights 的運輸核心——一支量身打造的二氧化碳船隊,將來自挪威、丹麥、荷蘭與瑞典的排放源,串聯至挪威西部的 Øygarden 儲存終端。從工程角度來看,這套系統屬於尖端設計:配備低溫冷藏槽、使用液化天然氣推進、搭載風力輔助旋翼帆,並與港口與儲存設施高度整合,技術上堪稱模範。但從經濟與可擴展角度審視,這卻是種代價高昂、且極其脆弱的解法,而我們其實應該在源頭就避免製造這類排放問題。
在 Northern Lights 第一階段中,每艘二氧化碳專用船每次航行可運輸約 6,500 至 7,000 公噸液化二氧化碳;規劃中的第二階段船型,運輸容量預計擴充至 12,500 至 20,000 立方公尺。但這樣的海運模式,平均會為整體碳捕捉與封存流程每公噸額外增加約 30 歐元的成本,涵蓋造船資本支出、營運費用、LNG 燃料消耗以及船舶自身碳排放。
由於投入運作的船隻數量有限,整體系統仰賴精密的時間排程,容錯空間極窄。任何海上延誤或港口壅塞,都可能導致排放端堆積,因為各個排放設施僅能靠現場緩衝槽暫存 二氧化碳,容積有限,一旦出現卡關,整體鏈條便可能崩潰。
第二階段的挑戰更大,運輸距離將大幅拉長。例如從瑞典的斯德哥爾摩到挪威 Øygarden 儲存終端,來回接近 2,000 公里,物流變數增多,且隨船舶推進距離延長,碳排放也相應增加,每年僅動力系統就可能排放 30,000 至 50,000 公噸二氧化碳。
儘管挪威已動用主權基金,承擔了船隊與儲存設施八成的資本建置費用,這套模式的經濟可行性依舊脆弱。相較於地下管線系統,船運方式需要不斷補給燃料、安排靠泊、因應天氣條件調整航線,並投入大量人力資源。同時,每一個排放源都需設置自己的二氧化碳液化廠,而每座港口也需配備專用的低溫裝載設施。
這並不是一種可在全球複製的碳封存方案,而是一套經過精密設計、為了解決特殊條件下物流難題的「臨時解法」。雖然短期內讓 Northern Lights 得以啟動,但長遠來看,趨勢已漸明朗——像 Yara 這樣的排放業者,正評估轉向更具成本效率的管線系統,以降低整體生命週期支出。
船隻最終的目的地是挪威西岸的 Øygarden 終端,坐落於卑爾根以北、臨近峽灣的工業區內,依地勢建於岩岸之上。這裡是 Northern Lights 封存鏈的中樞。在第一階段中,終端設置了 12 座圓柱形緩衝槽,每座可容納約 625 立方公尺液化二氧化碳,總儲存量達 7,500 立方公尺,正好對應一艘標準二氧化碳船的滿載容量。
這些緩衝槽維持液態二氧化碳的溫度約在 –26°C,壓力介於 15 至 19 bar,具備隔熱與加壓功能,扮演海運與注入管線之間的「轉運節點」。當船舶靠岸後,二氧化碳會透過專用低溫臂卸載進入槽內,接著被再加壓、流量計量,並依照注入需求以約 110 至 150 bar 的壓力輸送至海底管線。整個系統透過即時感測器監控壓力、溫度、成分與流速,確保穩定運作。
這條輸送管線長達約 100 公里,最終通往北海海床下方的 Johansen 砂岩層。管徑介於 12 至 16 吋,內壁塗層專為處理乾燥二氧化碳設計,並具備抵禦減壓或相變導致韌性破裂的能力。二氧化碳在此以超臨界態運輸,亦即介於液態與氣態之間的高密度狀態,為了避免物相轉變干擾流動,管線沿途需維持特定壓力與溫度。
整體埋設深度與路徑經過謹慎設計,避免受底拖網、錨錘或海床移動等外部風險影響。實際流量則需配合井口壓力與地層吸收能力進行動態調節——據估算,Johansen 層的封存潛力達數千萬公噸,足以容納多年的碳排。
Northern Lights 計畫的封存目標,是位於海平面下約 2,600 公尺的 Johansen 砂岩層——一層厚實、富含孔隙的飽水岩層。其上覆為堅硬的頁岩蓋層,並由周邊地層構造封閉,能有效阻止二氧化碳向上遷移。從地震探勘、地層建模到儲層模擬等技術分析,皆確認該區具備長期碳封存的穩定性與安全性。
注入後的二氧化碳將填滿岩層中的孔隙空間,橫向擴散並逐漸溶解於鹽水中。為確保封存有效與安全,Northern Lights 將執行一套完整的監測計畫,包括地震監測與壓力偵測等技術手段,掌握二氧化碳的擴散路徑與邊界控制。
注入井本身採用鋼材套管、以水泥固定,並配備封隔器與安全閥門,以應對極端壓力與任何可能異常情況。注入作業預計持續 20 至 30 年,之後還需依歐盟碳封存指令(EU CCS Directive)進行數十年的後續監測。
然而,儘管系統工程上幾近完美——宛如一座高度精密的「長效型垃圾掩埋場」——其條件實難複製。Øygarden 的地理與政策優勢獨步全球:不僅鄰近深水港,距離儲層也極短,加上地質條件穩定,且全案由挪威單一主權機構核准,減少了繁複的跨境程序。
即使如此,第一階段建設成本仍高達 7 億美元以上,涵蓋陸地終端、離岸管線與注入井的開發。儘管歐洲其他地區也擁有類似的儲層,但多數不如 Johansen 容易存取,導致規模化推廣困難重重。
此外,整個系統的運能仍受多項物理限制,包括船隻可靠泊數量、緩衝槽容量與井口注入速率。若要推進到第二階段,將需要新增注入井、擴充儲槽,並於碳排放源端建置更大規模的液化與儲存設施。而這些投資皆屬高資本、低規模彈性的項目,極難藉由放大規模來攤低邊際成本。
即使 Northern Lights 邁入第二階段,Øygarden 終端站仍是唯一的注入點。一如現況,它並未接入更大的跨國網絡,也沒有歐洲大陸送入的主幹線路。每一家排放源都必須獨自面對液化設備、儲存槽與船期調度的複雜工程。從終端站通往 Johansen 儲層的那條離岸管線,儘管設計堅固,但其路線短小、無法延伸,注定只是個「終點站」。
這個系統可以穩定運作數十年,作為一個高效碳匯發揮作用——但它不是歐洲 CCS 的擴張範本。它是一個範圍受限的封閉迴路,儲存的每一噸碳,都必須仰賴船隻從各地港口運來,直到某天歐洲真能建起更廣泛的碳運輸骨幹網(若真的會有那一天)。
即使挪威政府替 Phase 1 承擔了 80% 的建設成本,將原本高達 7 億歐元的資本支出壓低至營運商只需自付 1.4 億歐元,整體儲存成本依然不便宜。終端站、海底管線與注入井的年營運支出約落在 2,800 萬至 3,500 萬歐元之間,攤算 25 年下來,每噸儲存成本仍高達 22 至 27 歐元。
而這些成本,還只是封存的「最後一哩」——排放源端的捕捉、純化、液化與海運成本,還得另計。即使是像 Yara 這樣地點優越、管線距離短的臨海工廠,也仍需自行吸收這筆帳——或將其轉嫁至消費者與市場。
若沒有來自主權基金的 80% 資本補助,即使在這樣地理條件幾乎無懈可擊的地點,每噸封存費用也會翻倍;若換成其他更偏遠、更深海的封存點,成本只會更高。如今 CCS 的真實成本結構已愈趨清晰——碳捕封的未來遠比化石燃料業者多年前描繪的藍圖要來得侷限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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