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
大學時期,我隻身一人來到異地讀書,憑著一息自信與大多數的叛逆,選了一個原本與我高中專業完全不相關的科系就讀。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真的很有勇氣,也沒有想過科系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也不過問這條路上是否有太多的障礙。
在那些不怎麼荒唐的前幾個學期裡,有太多的波折與爛事。但真要說的話,實際上我所經歷過的壓力事件,倒也沒什麼特別,就只是一般人都會碰上的人際小事而已。例如與小組成員吵架、與宿舍的夥伴有摩擦等等。回想起來雖然不是怎麼很有壓力的事情,但我的身心似乎真的因為這些事件進行了過度的反應。
大學一年級上學期的時候,或許是衝著身為新鮮人的那股氣魄,心裡想著要開創全新的生活。在這短短的幾個月內,我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
原本自認個性避俗、在高中時期多半都是憂鬱氣質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很快的就和室友們打成一片。而在課業上,那股熱切的力量也促使著我保持興趣與動力,在玩樂之餘,也有認真的讀好書。在學期結束之後,也得到了還算得上良好的成績,回想起來,這應該是我大學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因為很快的,我就跌入了第一次有自覺的憂鬱狀態。
時序到了下學期,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我自然而然的,對身邊發生的一切感到厭倦,毫無理由的陷入了長時間的自我封閉與沉默,心中充滿了自卑感,對他人的成就感到忌妒與氣憤。
當時的我總有一種感覺,認為世界是毫無理由且不公平的,莫名其妙地進入了一段長期間的心境惡劣狀態。然而即便周圍的夥伴們時常關心我,但我仍對周圍的一切保持沉默,好在這樣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不出一個月的時間,我就從憂鬱狀態中自己走了出來。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到底怎麼了,現在也仍然沒有個答案。而身旁的人儘管覺得我的情緒有點怪異,但也不認為這有什麼太大的問題。而且在這次的憂鬱過後,我保持了一段長時間的正常狀態,這也讓身旁的人放下了戒心,因此放跑了我大學時明顯第一次發作的躁鬱症。
就這樣,在絕大多數的時間都還算是樂觀進取的狀況下,時間來到了大學二年級下學期,這是異常動盪不安的一個學期,而我的人際關係也在此時有劇烈的變化。
在一些與同伴的誤會之下,我又再度陷入了喜怒無常、時常維持在憂愁與混亂的狀態,這時的我思緒混亂,面對外界迅速的人際變化,我選擇沉默。是的,和去年同時一樣,我隱藏著諸多不滿與自我懷疑,沉默的應對外在的一切,任由我的世界崩潰、解離,而我卻選擇什麼也不做,就眼睜睜的放任我的世界毀滅。
曲終人散,到了最後,我也變成孤身一人。
當時的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既然人際關係這麼複雜又難以經營,那我就放棄吧!反正不管怎麼努力,最終都會得到朋友的背叛。對當時的我來說,一切的不順利,幾乎都是別人的錯,而我也怨恨著這種讓我遭遇不幸的世界,因此對生活埋怨著。
但隨著暑假的到來,在兩個月的休息之後,我的情緒慢慢地回穩,漸漸的又回復正常。但諷刺的是,這樣的狀況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不過幾週的時間,我又自然而然的,回到了全身充滿力量的狀態。
到了大學三年級,因應畢業展和專題成果展的挑戰,忽然湧出一股力量的我,此時一心沉浸在專案的開發當中,而忽略了其他生活上重要的種種事情。包含社交、交際這種麻煩的事情,全都被我拋諸腦後。也因此,我的生活圈和社交圈在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越縮越小。
順著應該是躁期的再度到來,不知怎麼的,或許是回應著壓力和教授、同伴給予的期待,我的腦袋自然的驅動著身體,像是本能一般,發揮了連我自己都無法想像的潛力,從毫無概念到完成成品,全程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那股能量之強烈,讓你在完成任務之前,絲毫沒有任何想停下來的倦怠感,甚至會讓你對碰上的挑戰充滿自信。而就在閉關完成、將成果交出之時,那速度之快,不只令實驗室的學長與教授驚喜,更震懾了我的小組同伴,並因此引起了他們的忌妒與猜忌--至少當時的我是這麼感覺到的。
對於一個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完全重製了實驗室做了三年的專案的人,教授是驚喜不已。但小組同伴和實驗室的學長姐可就不這麼想,他們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害怕和猜忌。
然而,在實際上、在開發專案的過程中,我就有收到來自小組同伴的一些抱怨,包括很難溝通、態度惡劣、整個人看起來很嚇人等等,諸如此類、大部分都是關於情緒態度的負面評論的話語。
但當時的我也不以為意,就是自信的覺得,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我一個人超前三倍以上的預計進度、完成了近乎所有的工作之後,本來就會面對到的、來自同伴的猜忌與批評。所以我也對這些指控絲毫不以為意,直到我厭倦了這些指控,悲傷的落入了憂鬱的懷抱之中。
就像是命運的捉弄一般,在我人生中最需要躁期的幫助之時,它來了,然後在我完成了我的工作之後,它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離開了。而它的離去,就宣告著下一個鬱期的來臨,很快的,我就失去了那些像是超能力一般的力量,陷入了困境,不論是人際上的困境,還是課業上的困境都是。
在憂鬱之中,面對外在的壓迫,我依然沉默。
或許是心真的累了,也或許是對這樣的自己經營的失敗人際關係絕望了,在下學期的到來之後,我長時間的保持在負面情緒高漲的狀態。然而,即便我是一個如此糟糕、不斷破壞自身人際關係的混蛋,我的身邊還是有一群不離不棄的夥伴們,持續地在我最低潮的時候替我加油打氣。
而我,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第一次的從足以信任的人的口中,聽到一些關於他們對於我的真實看法--
--「不過,你確實有時候會一直很失落,然後都沒有什麼反應。」
--「要不就是很HIGH、很容易暴怒,不然就是都不說話。」
--「確實,有感覺的到,你常常會情緒起伏很大,有時候都像變了個人似的…」
--「那種感覺很明顯,就是隔幾天而已,就完全不是同一種氣質,真的不像同一個人…」
但是,儘管如此,我完全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現在想想,這在在顯示了當時的我有多麼的愚昧、多麼的缺乏病識感。
即便同樣的事情一再的在我的身邊發生,我仍是把一切的憤怒、憂愁、激昂等等情緒,全都歸咎在我所碰到的各種事件身上。當時的我單純的認為,我之所以情緒會這麼不穩定,只是單純脾氣比較怪異、加上對事件的反應太強使然。
而我之所以會碰到這些破壞我安適生活的雜事,全是世界的錯。是這個世界沒來由的不斷把麻煩丟到我的頭上,害我非得如此反應不可。
--「當然,這一切,就只是單純的人走衰運。今天的我,之所以會落得如此下場,就真的只是單純的因為我衰,而不可能是任何的精神疾病。」
由於當時的我,對於精神疾病是完全沒有概念,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會做出這樣的結論,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就這樣,在人際關係已經支離破碎的情況之下,我熬過了大四的專題發表、熬過了人際關係完全破碎、可說是完全孤軍奮鬥的一年。
好在躁狀態的我真的很有戰鬥力。在大四的這段時間裡面,躁症仍然在我需要它的時候出現,並幫上了很多忙。
基本上,在單打獨鬥的情況下,我一個人完成了超過18個學分的分組報告。而由於我堅持自己一個人一組,所以自然將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來。因此,許多同時需要四人的科目專題,我往往也能一個人很快速的搞定,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畢業之後,在離校前與一位大學朋友的交談之中,在送我離開前,他只對我說了一句:「你知道嗎?你在我們的眼中,一直都像是怪物一樣,沒有其他人像你這麼讓人覺得完全無法觸及的。」
這大概是外人眼裡,真正的我的樣子吧。
時光不等人,很快的,大學四年過去了,在畢業之後的我,即便有意識到自己可能真正有情緒問題,但還是沒有真正覺醒過來。而有時候,就算偶爾回想並檢討起那荒謬又失敗的四年,我仍不認為自己的個性或著情緒控制上有任何的問題。
但不得不承認,由於這四年在人際關係經營上的完全失敗,我開始對出社會和進行社交產生極度的畏懼與抗拒,並對自己感到相當沒有自信。很快的,如同所有大學畢業生一樣,我因為身體健康因素(但當時並非被診斷出精神問題、是天生弱視)迎接了一段很短的兵役時光。
接著在因緣際會之下,因為無所事事,就莫名其妙的、在自家開設的神壇裡面打起雜來。原本一個完全對宗教沒有興趣的人,竟然直接的就開始了靈修的道路。
※關於這個專題的本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