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在兩極之間的人
在接下來的幾周以內,我的情緒變得很混亂,時好時壞。但隨著時間的遞進和情緒穩定劑的加重投入,我能感受到躁期的那股能量正在慢慢的離開我。原本躁期那股躁動不安、暴力、衝動、同時充滿了創造力和破壞力的能量,已經漸漸的被控制下來,但進度非常的緩慢。
在某些時候,它們的結合是好的,能帶給我自信與力量,並讓我文思泉湧,有源源不絕的創造力,我曾在更年輕的時候,體會過這股力量,並將其轉化成創作。
但更多的時候,事情並不是如此的順遂。
就如躁症帶來正面能量的同時激發了暴力衝動的面相一樣,在當時,我會幾乎無法忍耐所有的狀況,耐心變得很差,對任何不順利的事情都會加以批判,整天用批判的目光看待所有事情,並對世間許多繁雜俗事感到厭惡與不屑。但在這樣被雷雲籠罩的情況下,我仍能從非常簡單的事情中取得莫大的成就感和滿足,藉此滿足自己不平衡的內在。
但即便躁症帶給我的並不全然是快樂的體驗,但這種症狀卻會令人上癮,尤其是我能透過很小的事情就得到大量的滿足感與成就感的時候更是如此。
或許是這種機制和吸毒帶來的快感很像,和許多躁鬱症患者一樣,我喜歡躁的感覺,而且與其說是喜歡,更不如說是寧願陷溺在裡面。
雖然躁期常常會導致失眠的痛苦,而夜晚也常常很難熬,即便是花大量時間閱讀、每天玩刺激的電玩,也都無法讓我進入疲憊狀態,因而常常導致長夜漫漫而不知道要做什麼。
不過好消息是,失眠可以簡單的靠藥物就解決,而比起沉浸在憂鬱症那惱人又令人倍感無力的病況當中,我寧可讓自己失控一點,最好長時間的處在躁症狀態比較好。至於其他人會不會因此產生困擾?躁期的我才管他們去死。
也因為這樣,在感受到躁期即將退去之時,我曾和醫生討論過類似的問題,而我得到的答案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確實,躁期帶給我很大的能量,也讓我依戀這樣的感覺,但這樣真的好嗎?而醫生告訴我的,是更實際的問題。
「我們常常說,躁鬱症的治療,基本上關注在兩個點。一個,是延長其發作週期,讓下一次的症狀發作時間距離現在更久。第二,則是降低兩極的強度,同時讓兩種感覺、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壓低它的強度,讓情緒的起伏變的平緩。」
沒錯,這才是躁鬱症治療的根本。我很清楚,但我就是無法捨棄、無法放棄這種快樂的感覺,甚至在我的內心中,有一種欲望,想要讓鬱期消失,只留下躁期。因此想要動用會讓躁症更嚴重的SSRI類抗憂鬱劑,來強制維持狂暴的狀態。
如此一來,我便能只承受那躁症威力強大的一面,而不去思索那令人痛苦的憂鬱世界,然而這卻是現階段的醫學做不到的事情。
而不只是醫學,神學也做不到。
在那個時候,有時候一想到我的躁期要過去了,而我卻沒有好好把握住這個黃金時期,就會讓我覺得很失落。同時,在好幾個夜晚,我也曾盯著那顆情緒穩定劑,思索著要不要吃下去,好像吃下去之後,就會和自己的超能力告別一樣。
然而,在理智的督促之下,我並沒有放過任何的藥物治療機會,或許是情緒穩定劑真的有發揮它的作用,或許這一切的體驗早已緩緩的將我改變,最終在理智與情感拉扯的時候,我往往都會選擇聽從理智的聲音。
而隨著時間的過去,時序很快的進入了深秋,在躁期到達極大值之後的一個月,這種強力且無所不能的感覺,飛也似的、正式的消失了,一切都有如曇花一現。
而在告別躁期之後,我的腦袋並沒有恢復平靜,而是又默默地掀起了一波新的駭浪。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的情緒並沒有被情緒穩定劑給真正穩定下來,反而是變得更怪異莫測,除了時喜時悲、失眠、幻覺現象仍然困擾著我之外,我還出現了好幾次類似思覺失調症的症狀。
當時的我,常常漫無目的的放空,維持一種奇怪的僵硬姿勢好長一段時間,對外在也感受不到什麼感覺,對刺激也沒什麼反應。有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做什麼,同時思考與講話有所困難,時常會感到疑惑,略有一點失去現實感的感覺。
而針對我的狀況,醫生在此多加了一種新藥給我,是非典型抗精神病劑「Aripiprazole」(阿立哌唑),在吃了藥之後,雖然病情有好轉,但整體而言還是很不穩定,時好時壞。
而且新藥對我造成了許多奇怪的副作用,包括莫名痠痛、胸悶、心絞痛感、抽筋、難以靜坐、手腳不斷顫抖等問題。在幾次的評估之後,它很快的就被醫生從我的藥單上換了下來。
然而幾經波折的我,至此苦難也還沒有結束,因為在數周之後,「它」又如潮水般向我襲來--
--再一次的,我又陷入了憂鬱。
當時的我不知道,從這之後,才是原罪之人旅途的真正開始。
※關於這個專題的本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