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急症發作後我首先選擇較大醫院的精神科就醫,等待 1.5 小時,進診間時我有點愣住,因為眼前這位醫生眼神空洞,好像我手指輕輕一推他就會飄走,而在他一句「你發生什麼事了」後,我還是大哭了出來,即使我知道醫生可能沒力氣聽,仍然止不住講了好多隻微末節的,我的害怕、我的心跳、我的生活與遭遇,體感貌似講了好久好久後,醫生「喔喔」兩聲,用 15 秒開好藥,拿著健保卡走出診間的時候我心想,我已經認為我在人生中最黑暗的地方了,那那些進診間比我久的人,他們還好嗎?
出醫院的時候是傾盆大雨,我撐開傘又開始大哭,哭出喉嚨的顫動,哭出斗大的眼淚,一邊哭一邊往前走,看不到前方,只看得到腳下的路,一陣模糊一陣清晰之中,我走到醫院附近的廟,繼續,大聲哭著、腿軟著拜完六炷香——媽祖⋯⋯我曾經與您祈求過愛情、課業與平安,我想你會保佑我,卻從未想過自己今天會站在這裡叩問您,我發生什麼事了?什麼事發生在我身上了?媽祖,您還認識我嗎?藥物幫我穩定了心跳與時常的嘔吐感,但我不想是一個精神科病患。 我害怕吃藥也拒絕吃藥,我夢見醫生說他診斷錯了,一切都可以重頭來過。我數著,今天吃半顆藥,明天只想吃半顆的半顆,後天再吃半顆的半顆的半顆,直到吃成粉末,我是不是就等於,沒有在吃藥了。唯一能止住我反抗的小腦袋,是專注閱讀艱澀的書籍,製作一次只能割 0.5mm 的小模型,反覆想著,脆弱的反義詞不是堅強,是反脆弱,我要努力,我要反脆弱,我要跟社會一樣強大。
直到某一天,我發現自己站在陽台曬太陽時,看著天空,感到無比的害怕。我之於愛人、親人、友人;我之於家庭、職場、坊間鄰里;我之於台北、台灣、整個世界;我之於天空、外太空與星系之間,都有一層厚厚透明的膜,那層膜令人窒息,只要是我的肌膚以外,只要無限接近那層膜,都是沒有氧氣給我呼吸的地方,於是我不敢出門了。 比蕭涼更可怕的,是鬧熱中的獨自失亡,因失去而亡,我,以我的角度,看著我在車水馬龍之中,漸漸失去自己的靈魂。因為害怕出門,我決定換一間離家裡比較近的診所與醫師(幸虧當時生命中的安全網,讓我還有力量做這個決定),查著查著找到交感身心診所的郭家穎醫師。 在我能力所及,我發現,診所的核心價值,我看得懂;治療的理念,我能夠理解;他們強調的就診體驗,我可以接受。我感謝診所可以線上掛號,也可以線上取消。療程計畫以資訊圖表的方式展示在網站中,診所負責人郭家穎醫師表明自己喜歡電音與龐克⋯⋯?我喜歡這個表明,現代人說了太多話,就是不說自己的喜惡。我也喜歡他在述說自己的理念時,總是說「我想要⋯⋯」而不是「為了⋯⋯」,聽起來像個活生生的人。
交感身心診所環境像咖啡廳的程度,讓我覺得整個台北市的咖啡廳都是身心診所,裝藥的袋子像是聖誕節的交換禮物。行政手續絲滑,平心而論,我有滿分 10 分的滿意度與機會推薦給我身旁所有有需要的人。
第一次就診,我和郭家穎醫師哭訴總計半小時,日後他陪伴我經歷了埋藏在我身體深處的更多苦痛,每次回診我都像在重讀日記,那些敢講與不敢講的,到底都講了。我不是一直都信任醫師給我的建議是否合理或有效,我也曾懷疑這個月復一月的看診是否只是一個形式,但每次走出診間,卻都能夠相信,他會幫我找到辦法的。
等診的時候可以看到郭家穎醫師的創作作品,藝術性的描述精神病患者走向療癒的路途,看著大大的剪貼報紙 the war is over,我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在乎戰爭是否結束,而我知道有些人會幫我舉旗說欸欸欸你這樣是在互相殘殺。有時候我在診間盧小,說我不想再看到他,醫師會說他也不想再看到我,但他也會說不是我的錯,只要我這麼想,一定都是社會的錯,我覺得他不是在跟我說,他在跟許許多多人說。
有一次看診的時候,醫師顯現出了點脾氣,抱怨因為健保制度的關係,原本在診所內的藥房不能存在,他希望病患們理解這件事的不公,我心想,哇嗚,我是病患欸,你是醫師欸。但又想想,我們不都是活在制與度裡的人。 精神科醫師可以是溫柔卻擁有情緒的人嗎?可以倔強而不被馴服嗎?想起我跟精神科的緣分(痾,沒想到我會這麼形容),是從大學開始的吧。大學的我不愛去學校,翹課的時候我會去醫院看看洗腎的外婆,我嚼著外婆的悲傷,外婆的悲傷在八小時間硬是要投影出幾十年的壓抑與沮喪,即使把血液都洗了一遍,也洗不掉骨子裡的灰。有一次路過醫院二樓身心科,看到診間門上的字眼,我突然有一種⋯⋯總有一天我會要來這裡掛號的吧,的想法,而當時我只敢揮揮腦袋中的想法,告訴自己我才不要變神經病,沒有一個社會容得下神經病。
昨天我才在跟朋友聊到,我啊,不是一個好女生,也不是一個好女人。朋友問我,拉到人類的維度呢?啊⋯⋯應該可以算是好人類吧,是嗎?是吧!好像可以爽朗的這麼說了。時序再拉到今天下午,收到一封來自交感身心診所負責人郭家穎醫師的訊息,他說診所需要大家的幫忙,以達到在扭曲健保制度之下還能生存與 2025 年的目標,我便著手開始打字,希冀以自身經驗,告訴大家一個能夠治癒人心的身心診所的樣貌,以及一個這樣的醫生。他說、他說,大腦神經失調是社會壓力造成的結果,問題的源頭永遠是來自社會,民眾和醫學專業者都慣稱的自律神經失調,也是社會壓力下誘發的身體症狀;生病的人不是無法適應社會,而是社會使人無法適應;精神醫學就是一門社會醫學,是一門在處理社會問題的醫學科別。精神醫學的實踐,就是在進行社會變革。([全文](facebook.com/share…))我感覺這到這間診所想要做實踐,而這樣的實踐不能、也沒必要消亡。
鄧惠文醫師說過,個體化是變成一個完完整整的人,我吃了藥,漸漸好起來,於是決定不能再認不出自己是誰,也不想生活在一個我不懂的世界。所以,那些在診間待得比我久的病患,他們都還好嗎?吃的藥比我重的人,都去了哪間醫院,見了哪些哪樣的醫師與護理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