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體的反抗(三):從「功能性身體運動」跑出去〉2025-12-26
在先前的文章裡面,我們重構了薛西弗斯的神話,指出比起某種「精神勝利法」,使的薛西弗斯不會被懲罰擊潰--甚至讓懲罰根本性地失效的--是身體運動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為了要讓那個懲罰成立,諸神不得不預先肯認薛西弗斯的身體能動性,不得不接受薛西弗斯是唯一能在那個狀況中,承接這些肉體苦痛與無意義感的主體。然而,這反而證明了,薛西弗斯旺盛的生命力。而這恰恰是他與諸神一切鬥爭的核心,是人類面對命運,斬獲的偉大勝利。
現代社會生產的「功能性身體運動」
如果我們將薛西弗斯的故事做為一種濾鏡,考察現代人的處境,我們或許可以去說,現代人被逼入一種痛苦的資本主義工作循環裡面。人們的一天被他的工作所定義、瓜分。
我們不斷地推石頭到下班,之後的時間不是自己的時間,而是在下一次上班前的休息,就像石頭滾落之時,我們重新回到山腳下,好讓明天可以再推一次。
這樣的工作最可怕的地方不只是意義感的消失、彷彿永遠做不完的徒勞無功感,比薛西弗斯的處境更糟糕的地方是,我們的身體能動性也被隱蔽。作為運輸我們頭部和手部的機器,我們的身體被卡在辦公椅上,整天下來都只有最輕微的動彈。
現代社會的科技物與工作形式,將人類轉化為一種空洞且不合理的按鈕人與鍵盤人。我們的眼睛盯著螢幕,手指敲打或移動滑鼠。在多年的義務教育與非義務教育下,我們被成功規約,能夠輕鬆地忽略身體發出的抗議。
你是否還記得童年時那個沒幾分鐘就要起來動一動的自己?身體要求著活動,卻被現代生活按捺。現代物與現代工作注意到這個問題,但它並不考慮有機地解決,而是將之視為另一種功能性的要求:「身體需要活動」。
於是,「運動」成為了一項新的工作項目,一種在事業之外,人的生活若想被稱為成功,需要另外花功夫滿足的額外標準。像跑步與健身房運動這樣完全以「自體身體」為目標、且特別適合被量化的活動,成為了最極致的功能性運動任務。
從可承接性到可展開性
然而,就像我們透過薛西弗斯的故事所談出的,即便諸神以一種抽象的、無止盡的方式,將這些外在標準強加於我們,我們的身體依然作為唯一的能動性,將自身展現為提供可承接性的主體。
在這個意義上,(以馬拉松為典範的)跑步-動態身體活動,即便同樣作為現代生活的產物,卻能夠凸顯人類並非僅能被動承接的一面。在這些主動的運動之中,我們身體的活生生性得到了開顯,我們與外在世界交換著溫度、濕度、實在的元素與氣體。
我們透過碰撞來開拓世界,跑出一條能夠讓人在上面留下紀錄的路線與具體的足跡。在運動的時候,我們不只是「在一個現存的場景之中奔跑」,而是,我們將那「可跑的場景」從世界中開鑿出來。
跑者在練習的過程中,看似一次又一次地跑著同樣的路徑,實則在創造、打磨一個更加清晰且自成體系的運動空間。在反覆的練習中,某些路線會被高亮、另一些路線會被打叉,除了自己的身體姿勢與呼吸被雕琢,世界也成為一個充滿魔法般吸引力與排斥力的空間,一個獨屬於「跑-體」的可跑性世界。
薛西弗斯雖然看起來一直在同一段山路沒有移動,但他的每一個腳步、每一次推石,都創造了一個有別於先前的世界與敘事空間,成為每一個擁有無限展開潛力的「唯一此處」。
座標由此開展,為所有尚未發生的敘事創造了契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