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的速度

一直以來，智都知道自己並非記憶超群，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見忘。

學生時期就很明顯，凡是牽扯背誦、記憶的考科，就算同學說「多唸幾次就記起來啦！」但不管智花再多的時間，記不起來就是記不起來。所以高中選組時，智毫不猶豫選了重理解的理組，大學的科系也像註定好的一樣，完全不考慮像是法律、文學這樣需要大量背誦的科系。

學業是這樣，生活更是如此。出一趟門，智至少需要回家三次，這次是忘手機，走到門口才想起來忘了車鑰匙，偶然在網路上看到這樣的口訣「手機、鑰匙、錢包」，才稍稍解決這個問題，智每天都邊吃早餐邊在心裡默念「手機、鑰匙、錢包」，但只要當天需要多帶一樣物品，就有極高的機率遺漏。

智自知腦容量有限，所以家中貼滿便利貼：冰箱上詳細記載食材的有效日期、門口貼著「記得去郵局拿信！」的標語、排油煙機上寫著記得關瓦斯，括號小心火燭．．．．．．當然，還有手機裡記著心愛的女友的生日，以及兩人的交往紀念日。

雖然曾被唸怎麼連另一半的生日都記不得，但琳後來只是對智的健忘一笑置之。

「有時候會很羨慕你甚麼都記不得耶。」相對於智的善忘，琳任何小事都記得非常清楚：今天早餐花了５８元買飯糰和飲料、明天是部長老婆的生日，她喜歡的ｘｘ牌子絲巾已經包裝好放在門口、去年的今天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的日子．．．．．．就像琳無法理解智一樣，智也難以相信竟然有人能將各種小事記得如此清晰。

「叮咚！」手機跳出提醒，螢幕上顯示今天是倆人的交往紀念日，琳曾經很嚴肅地和智約定過，任何日子都能忘、她都能笑著算了，就是紀念日不行，這對她來說是無比重要的時刻，希望智能牢牢記得。

智嘴裡咬著吃到一半的三明治，瞄了一眼提醒便將手機丟入公事包，彎腰將皮鞋從鞋櫃抽出、輕輕丟在地上，勉強將腳塞了進去，匆匆關上門衝向車庫。

不知道為甚麼今天工作特別忙碌，原本安排好下周簡報的企劃案因為上頭的催促硬是提前到隔天，智與組員忙得焦頭爛額，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午餐也是喝了一杯咖啡就交代過去。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智終於從海一般的文件堆抬起頭來時，天色已經暗了，冬天的夜特別早，智看了一眼掛在落地窗旁的時鐘，電子鐘發出冷冽的燈光顯示七點四十。

拿起被丟在一旁、已被冷落了一整天的手機，上頭有五通未接來電，四通是琳打的，剩下一通顯示物流公司送件。還有兩封訊息，一封是物流司機說包裹已經放在門口，另一則當然是琳。

「我們分手吧。」智看著毫無溫度的訊息，感到全身一陣寒冷，迅速撥了過去，卻只響起無人接聽的機器女聲。手機不合時宜地亮起餐廳傳來的通知：「晚上六點的訂位已取消」，智才想起晚飯應該要和琳一起慶祝。

不知是整日高壓累積的疲倦，還是琳傳來的分手訊息，智感到頭昏腦脹，只能將手機隨手扔在桌上，無力地陷入椅子裡。他焦躁地搓揉太陽穴，腦中除了有做到一半的企劃，還有來自女友的宣告，該說是前女友了嗎？智總覺得還有迂迴的空間。

「組長，這樣調整你覺得可以嗎？」組員也忙碌了一整天，智瞥見對方拿著筆電的手微微顫抖，抬起頭望向對方的雙眼，竟是布滿血絲，智扭頭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也是黑眼圈明顯、毫無血色的淒慘模樣。

「今天就到這邊，你們下班吧。」他嘆了口氣接過筆電，無力地擺了擺手。

「可是．．．．．．」組員們都嚇了一跳，眼裡一向只有工作的智竟然會要大家下班，這簡直要世界末日。

「我說下班。」智站起身，抽走隨意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手肘，留下組員們不知所措留在原地，自己則三步併兩步往地下停車場奔去。

電話還是不通，智只好到她家樓下等，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直到半夜才看到巷口出現兩道人影，一個斜斜且無力地掛在另一個身上，智一眼看出連路都走不好的是琳，開了車門直直迎上去。伸手要將琳接過來，琳卻將智的手揮開。

「我們結束了。」和簡訊沒有差別，一樣沒有溫度、沒有情緒，只有宣告。

智只好立在原地，知道這就是結束。沒得商量。

曾經聽人說過，相愛多久，就要用雙倍的時間遺忘。智一直認為這不適用在自己身上，「我可是轉眼就忘的智」，只要睡個覺就好了，有關琳的記憶就會像被施了魔法一樣消失。

可是沒有，智沒有一刻不想到琳。晨起的早安、放在門口的午餐、工作到一半的關心、一起吃到美食，兩人望著對方單純地笑、還有他偶爾又做錯事，琳哭著說再也不理他的樣子．．．．．．，智以為自己都能輕易忘卻，但這些記憶卻像在心裡紮根一樣，​別說是無法根除，反而一天比一天清晰。

「有時候會很羨慕你甚麼都記不得耶。」半夜睡不著覺時，智又想起琳說這句話的表情，她撐著下巴，有點怪罪又有點撒嬌地對他說，「但你不可以忘記我喔。」

關於我能不能忘記妳，並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可是我當然不會忘記妳，就算真的到了雙倍的時間，我也無法做到。

因為我每天都在複習，複習妳的模樣還有我們在一起的樣子，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妳。

即使這是我最想忘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