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30|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是家庭製造問題,還是社會製造問題給家庭」--去除精神疾病污名化的行動與支持--活動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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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整理/范軒昂

特別感謝:聽眾黃懷瑾提供私人筆記

沒有人是孤獨的活著,沒有人是孤單在照顧--瑞典國家照顧公民共識

這是2024年4月27日午後《如何面對污名》講座終場講師廖福源給聽眾的最後一句話,他的理想國。回首入行時的青澀模樣,關鍵字是「相認」。

廖福源不是一個專業社工、心理領域訓練出來的工作者,最早是由以會所模式起家的活泉之家,經由會員面試遴選進入第三部門。廖福源在工作中有很大的收穫,就是與會員的『相認』。相較生長在一個漁村、父權、管控、好面子的環境裡的那個自己,有很多的痛苦在相認的過程中轉化了。廖福源認為我們需要的不是幫助對方,而是一種相認。

廖福源很喜歡一個國外的同儕工作者演講,從她演講中聽見,因此銘記在心:「如果你是來幫助我的,那你不用浪費你的時間;如果你的解放和我的解放彼此相連,那我們一起努力。」

我們對疾病的瞭解很少,對照顧者的經驗了解更少。病人的經驗是被否認的,照顧者的經驗更是被完全否認的(Arthur Frank)

談起照顧者,業界的日常。照顧者與專業工作者合作,目的是讓服務使用者(案主)改善他的處境,可是在廖福源的觀察,家屬的經驗中的「困難」有時候消失在協助關係裡。

「家屬為什麼會痛苦?照顧者在進退不得的孤單,家人精神病的宣告可能比絕症的心情更複雜,從照顧年限便可知悉:長照約9~10年,精神疾病照顧則長達17年。他說:當我們不能理解時,專業建議可能會變得粗暴,令人受傷。」

廖福源指出:很多照顧者很難允許自己去照顧自己,會認為是一種聽天命的心情,但可能包含更多的是身體與心理健康困擾。台灣研究17%照顧者罹患輕微精神疾病。澳洲研究精障照顧者有46%有中等到嚴重焦慮,30%中等到嚴重憂鬱、31%中等到嚴重的壓力,皆與照顧者負擔有正相關。

都是原生家庭的問題嗎?

廖福源提起,一個污名化的例子。某復健中心被抗議事件:罹患精神疾病的學員想要跟小朋友玩、結果發生衝突。家長找立委陳情,立委要求社區復健中心的學員如果休息或離開,工作人員要全程陪同;並且活動要錯開國小上下課時間;學員都要由家長接送;並以這個案例要求衛生局評估社區復健中心「遷址」。

在網路上,廖福源看到許多留言,認為精神疾病都是父母教養的問題,但是從理論來看,不盡然是這樣。比如社會學就從結構及制度探討家庭的污名-社會壓力、社會標籤、社會期望的共同作用,讓一些家庭遭受污名化,受到社會的歧視和不公正對待。他舉例:人回應社會期待會有很多不自覺,例如:你的爸媽是老師、自己的小孩在學校會受到更多眼光,有的老師為了回應社會期待或壓力會對自己的孩子更加嚴格。

若以文化研究來看,文化如何塑造對家庭的期望,以及這些期望如何影響原生家庭被污名化的現象。在某些文化中對家庭的期望強調傳統的家庭價值觀,如家長的權威、孝順、責任和照顧。這些期望可能導致對家庭的理想化、標準化,使得不符合期望的家庭被視為異常或不合適,例如在捷運上,我們會期望父母可以管好她們的孩子;又比如東方文化希望小孩順從、以家庭為主,但是在西方文化如果沒有想法,會被視為沒有自己的想法,反倒是負面的。

照顧是誰的責任?國家?家庭?

因此,廖福源對聽眾提問,照顧是誰的責任?有的人說家庭,有的人說一半一半。他認為政策層面應由國家承擔,目前國家提供的資源仍不足以讓個別家庭承擔。他山之石,澳洲有照顧者法,只要是關於照顧,有國家政策的行動準則,揭示國家如何支持照顧者履行他的責任。

聽,讓家屬的經驗、聲音成為力量

廖福源最早接觸家屬就在活泉之家,從而接觸到甘草園,這是一個家屬固定聚會的自助團體,團體中他看到家屬在照顧上的難處,也認識了家連家精神健康教育協會,與家屬社群一起成立了一條專線。

廖福源認為,去污名不僅是上街頭、訴說不公,而是先從自我污名去除起,要先感到自己有力量才能走得長久。而成立一條專線很大程度是在累積家屬的照顧知識,並肯認家屬的照顧經驗,當他感受到自己的經驗是重要的、不輸給專業人員,家屬才能跟專業人員協商、我們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才能夠去說想怎樣被對待,怎麼找夥伴一起前進、怎樣一起有力量。

廖福源語重心長:「改變社會是一個很漫長的事情,可能都看不到你認為的改變,當力量在你的身旁、日常,你才有力量去撐住你身邊重視的事情。因此去污名很難用個人來行動,個人式的行動無法給群體更切身的力量。因此在專線,家屬從來電者變成到成為接線的志工,家屬一起做:接線、入家、宣廣、政策、社群組織,拓展有別於自己在家裡的經驗,當有了新的眼光,為照顧帶來力量,同時建構自己的方法。」

另一面是從制度面的路徑:記者會、投書,做社會制度的改革和倡議,過程中整理家屬經驗變成故事去散播(繪本、頭貼、講座、家屬現身),讓照顧者成為倡議路上的夥伴,例如精神疾病照顧者專線五周年的記者會家屬現身發聲的畫面,在王婉瑜質詢蘇貞昌時,就成為質詢的素材。

為什麼照顧者不為自己說話?為什麼躲在家裡?碰到不公平為什麼這麼乖?

廖福源引述一封家屬的信件,回答了標題的提問,之所以噤聲,是為了自我保護。從這一刻起廖福源開始認為:要放下那種理所當然要站出來的想像,看懂、聽懂家屬的心情,因為光是讓家屬可以說得出來,本身就是很大的幫助。

廖福源舉了另一個例子,行政院版精神衛生法修法:第二款-有扶養義務者經通知後,無故未盡扶養義務,有相應的罰則。很多家屬是因為政府沒有提供足夠資源,家屬很無助,才會把自己家人丟在醫院不管。福源認為,罰則應該要罰政府啊!他說:那時候拜會了8-10個立法委員,家屬以實際行動,打電話、寫信真的有用。但有時候家屬還是會不敢,廖福源跟幾個家屬聊,發現家屬出席協調會還是有一些困難,有位家屬彷彿說出他們共同的心聲:「我的孩子還在他們手上,還是不要去。」整個過程令福源反思跟家屬成為夥伴,不只是做一個專業工作者思考這件事,還需要想,怎麼在意、怎麼做,行動會讓人更有力量。

精神疾病帶有強烈的道德污名

想太多、抗壓性低、不知足,似乎是社會輿論中常見對精神疾病的印象。廖福源談起這些印象表示,很多疾病不會被說是人格問題,但精神疾病壓在人的身上,往往是人格的污損,甚至病痛的經驗不被討論、承認。以幻聽為例,當事人很難去談幻聽的經驗、妄想裡在經驗什麼?廖福源說,我們常常看到疾病,沒有看到它的作用,例如這個幻聽(不斷地對著你說你好胖)會「打」到人是因為社會對身體意象帶來的限制,帶來的負面作用不是幻聽本身,而是那個背後的意義。

精神疾病的自我污名

污名帶來的痛苦是什麼?廖福源說,對有些當事人,這個疾病是帶來自我價值感的喪失,會覺得不管工作獨立或者要判斷什麼事情,他都會覺得沒有辦法,就算有好的機會,他都會覺得自己會把事情搞糟,有一天你會不會離開我?這些都會讓人覺得他距離是很遙遠,這和自我污名有關。當事人也很難以自我連結,不斷自我懷疑,「因為我是病人,所以…」,逐漸失去自信,很難承擔挫折的經驗,嘗試總是有失敗的經驗在等著他們。另外是自我攻擊,對於精神疾病,貶抑其他經驗的人,我不要跟他們一樣。所以要去污名,首先我們怎麼談論精神疾病,這會影響他們的自我認同。

因此廖福源期待在社區能夠創造讓人可以用自己的節奏、為自己的需要設定目標,用自己的速度在會所裡成長,不是透過專業人員、工作人員的標準,而是用自己的標準去努力、讓他有信心去試。

廖福源說,我們都需要一個相信我們的地方,需要一個可以重來的地方有別於過去的生命經驗、疾病經驗的充滿挫敗,隨時有一個可以重來的地方,創造這樣的場域,這就是去污名的基地。

當自我倡議是一種日常

廖福源說,承認我們的不能比能,更能讓社會進步,作為社會工作者,重要的不是我們做了甚麼,而是我們無法做到什麼。有辦法反映出這些困境與需求,這才能讓社會、讓政府思考如何進步發展。

關於去污名,可以進一步去問,去「誰」的污名、「誰」要被認識、由「誰」來說?一個群體開會、討論、進入學校,去不同的學校,例如演行動劇、讓會員分享自己的經驗,而不是透過工作者。

有時,不見得要嚴肅去談污名,而是要有趣。也讓疾病當事人覺得是在做一件有趣的事;透過社會接觸,發生了跟過去的接觸經驗不一樣,例如他曾陪會員一起做一些有趣的街頭專訪、成為公民記者,同時也透過有意義互動,讓社會中不同位置的人對精神疾病有新的認識、討論標籤、污名是怎麼形成?我們是否也會污名別人?

講座中的現場,也有不少聽眾好奇著家屬的團體如何凝聚、也有好奇公民行動遇到阻力的時候如何面對、幻聽的照顧、復元的方法、一群人開會所需要的會議框架等等。對話來回交織著,共鳴感加上意義,彷彿一場場新的行動將要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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