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16|閱讀時間 ‧ 約 30 分鐘

逐漸破碎:一個人迷失的五重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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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站在香港國際機場的出發大廳,攥緊了那張飛往溫州的機票,指甲都快嵌進掌心的肉裡。她盯著來來往往的旅客,心裡像是被人塞了一團亂麻,又酸又澀。

八年了,她當空姐當了八年,早該習慣這種顛簸的人生,可這次不一樣。這哪是什麼該死的工作,分明是一場自我放逐的旅程,一次回到那個她既愛又恨的大陸的旅程。

「為什麼我總是無法安身立命於自己的家鄉?」

她自言自語,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候機大廳角落裡一隻蜷縮的野狗身上。那畜生,跟她何其相似,都是無處安放的遊魂,在這繁華的機場裡尋找一席之地。秋雨忽然覺得好笑,她這個人類,居然還不如一條野狗來得自在。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八年在大陸的光景,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上海,這座光鮮亮麗的一線城市,她在這裡拼過命,也曾在這裡夢想過。可最後呢?她看著一座座爛尾樓拔地而起,又在經濟寒冬中悄無聲息地坍塌。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建立的夢想,最後不過是一座座精神的爛尾樓。

登機前,秋雨像個鬼魂一樣飄進機場的咖啡廳。

「一杯黑咖啡,」她說,聲音乾澀得像是許久沒開過口。

服務員一臉歉意,說咖啡過期了,只剩速溶的。秋雨苦笑,這不正是她人生的寫照嗎?永遠得不到想要的,只能將就著過活。她接過那杯難喝的速溶咖啡,心想:去他媽的命運吧,反正都是一場遊戲。

 

飛機起飛後,秋雨陷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她開始回顧自己人生中的五重迷失,就像一幅梵高的畫作,色彩斑斕得令人眩暈,又充滿讓人窒息的憂鬱。

第一重迷失:追求認同的慾望

 

秋雨想起自己剛到上海時那副德性,簡直像個卑微的小丑。為了融入這座冷漠的城市,她學人家說上海話,穿名牌衣服,參加那些無聊透頂的社交活動。可她越是想被人認同,越覺得自己像個冒牌貨。

有次她去了個高檔酒會,所有人都在談股票房產,彷彿那就是人生的全部。秋雨勉強自己加入話題,心裡卻空虛得要命。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活得像個笑話。真正的自由,哪是被誰認同?分明是敢做自己那個混蛋。

 

第二重迷失:人性的慾望

上海的日子裡,秋雨見證了太多人性的醜陋,卻也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認識了個叫張明的商人,整天吹牛說自己「一年到頭366天都在出差」。起初,秋雨對他嗤之以鼻,認為這不過是個逃避家庭責任的懦夫。

然而,隨著兩人的交往加深,秋雨發現事情遠比她想像的複雜。有一次,她無意中聽到張明在深夜獨自一人時的自語:「我他媽的除了工作還能做什麼?回家面對那個對我失望透頂的女人嗎?」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敲在秋雨心上。她開始意識到,張明的「366天出差」或許不僅僅是逃避,更是一種無力改變現狀的掙扎。他被社會期待、家庭責任和自我實現的慾望撕扯著,就如同她自己一樣。

有天晚上,在一家昏暗的酒吧裡,張明喝得爛醉如泥,對秋雨吐露心聲:「你知道嗎,我羨慕你。你還年輕,可以追逐夢想。我呢?我只能在這個該死的城市裡打轉,賺錢、花錢、再賺錢。我他媽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秋雨聽著,心裡五味雜陳。她曾經鄙視張明的生活方式,但此刻她意識到,自己何嘗不是在走向同樣的命運?她為了融入上海的生活,不也是在慢慢失去自我嗎?

這讓秋雨對人性有了更深的認識。她發現,人性中的慾望與軟弱並非簡單的對錯之分。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困境中掙扎,而那些看似醜陋的行為,往往源於內心深處的恐懼和無助。

秋雨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她意識到,自己對張明的批判,某種程度上也是對自己內心陰暗面的否認。她開始明白,真正的成熟不是簡單地將世界分為黑白兩面,而是接受人性的複雜性,包容自己和他人的不完美。

然而,這種認知並沒有讓秋雨感到輕鬆。相反,它帶來了更深的困惑和不安。她開始質疑自己的每一個決定,害怕自己會不會也變成另一個張明。這種矛盾的心理狀態,成為了推動她不斷自我審視的動力,也成為了她後來決定離開上海的潛在原因之一。

 

第三重迷失:渴望成功,厭惡失敗

秋雨曾在一家初創公司幹過。公司裡人人都像打了雞血,做夢都想成為下一個馬雲。可現實是什麼?幾輪融資失敗後,公司倒閉了,夢想成了一場笑話。

這次經歷讓秋雨對失敗產生了病態的恐懼。她變得保守,不敢冒險,活得像個膽小鬼。直到有天,她遇到一個曾在精神病院當醫生的老頭。

那老頭對她說:「丫頭,生命就是個天平,成功和失敗都是必要的砝碼。你要是不敢失敗,那你這輩子就別想真正成功。」秋雨聽了,只覺得這老頭瘋得可以。

 

第四重迷失:對親人不切實際的期待

一想到父母,秋雨就覺得心口發緊。他們總是誇她,說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孩子。這種誇張的期待,反而成了秋雨的枷鎖。她害怕辜負父母,活得小心翼翼。

有次她在工作中犯了個大錯,嚇得不敢告訴父母。可當她鼓起勇氣坦白時,父母卻給了她最大的包容。這讓秋雨明白,親情不是建立在完美上,而是在於互相理解。可她心裡還是有個疙瘩,總覺得自己永遠達不到父母的期望。

 

第五重迷失:不知道為什麼活著

在上海的最後一年,秋雨徹底迷失了。她有了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可生活卻乏味得要命。她開始質疑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家鄉,為什麼要在這個冷漠的城市掙扎。

這種存在主義的危機幾乎要了她的命。有天,她獨自走在外灘,看著黃浦江的波濤,忽然有了輕生的衝動。就在那一刻,她看到江邊有群人在搞什麼「獵巫行動」,說是在抗議社會不公。秋雨看著這群自以為是的傻子,突然笑了。她意識到,生命的意義哪有那麼玄乎?不過是在這荒謬的世界裡,找點樂子罷了。

 

飛機開始降落,秋雨從回憶中驚醒。溫州的輪廓在窗外若隱若現,既熟悉又陌生。她知道,接下來的一週調研,說不定又是一場自我折磨。

就在這時,秋雨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心跳加速,呼吸困難,這是她多年來第一次驚恐發作。在那一刻,她彷彿看到了世界末日,而自己手中只剩下最後一顆子彈。

但很快,秋雨平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自嘲道:「去他媽的,這不過是新的開始。」她明白,生命就是場沒有終點的旅行,每次迷失都是為了重新找到自己,哪怕那個自己醜陋不堪。

 

當飛機最終降落在溫州機場,秋雨感到一種奇妙的釋然。她知道,無論是在家鄉還是在異鄉,真正的自由都來自內心那個不斷掙扎的混蛋。而那五重迷失,不過是塑造她的必經之路。

秋雨拿起行李,走出機艙。溫州的陽光灑在她臉上,有點刺眼,卻莫名讓她想哭。她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裡,她還會在迷失與找尋之間徘徊,但這不正是人生最操蛋又最精彩的部分嗎?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秋雨的思緒。

「秋雨,好久不見。」

秋雨轉身,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是她兒時的好友,陳明。陳明的眼神複雜,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陳明看著眼前的秋雨,心裡五味雜陈。作為看著秋雨長大的朋友,他對秋雨的「五重迷失」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

 

在陳明眼中,秋雨所謂的「追求認同」不過是她那該死的虛榮心作祟。

為了擠進上流社會,她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甚至出賣了曾經的朋友。那些她參加的高檔酒會,哪個不是踩著別人的肩膀爬上去的?

秋雨眼中的「人性慾望」?笑話。那不過是她自己醜陋靈魂的投射。

她一邊譴責張明,一邊卻忘了自己也曾為了利益出賣過身邊的人。她對人性的失望,說白了就是對自己行為的一種自我開脫。

所謂的「渴望成功,厭惡失敗」,在陳明看來,就是秋雨為自己的自私找的藉口。

初創公司倒閉後,她可是第一個跳船的。那些曾經共同奮鬥的夥伴,還在為債務和官司煩惱時,她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她的「保守」?放屁,那是對責任的逃避。

秋雨對親人的「不切實際期待」同樣讓陳明作嘔。她整天抱怨父母給她壓力,卻從沒想過父母為她付出的一切。她的所謂「坦白」,不過是一種高明的操縱,為的是繼續吸父母的血。

最後,秋雨那套「不知道為什麼活著」的存在主義危機,在陳明聽來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

她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還有臉抱怨生活乏味?那些真正在生存邊緣掙扎的人,才是真正面臨存在危機的人吧?

陳明看著秋雨,突然感到一陣噁心和眩暈。

他不明白,為什麼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會變成眼前這個自私自利、毫無同理心的婊子。更可怕的是,秋雨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對他人造成的傷害,她的自我剖析中沒有一絲真正的悔恨或反省。

 

「秋雨,我們聊聊吧。」陳明最終開口,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

秋雨點點頭,兩人朝著機場出口走去。他們之間的對話將如何展開?秋雨會如何回應陳明的指責?這次相遇會給秋雨帶來怎樣的頓悟或改變?還是會讓她更加堅定自己的立場?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每一次迷失之後,我們都有機會重新認識自己,重新定義生命的意義。

這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也正是這個過程,讓我們的人生變得豐富多彩,值得期待。

然而,真正的成長,或許始於我們能夠誠實地面對自己的陰暗面,並真誠地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或者,也可能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更加堅定地擁抱自己的選擇,無論它們在他人眼中有多麼不堪。

畢竟,人生本就是一場充滿矛盾和衝突的旅程,沒有人能夠完全理解另一個人的全部。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迷宮中摸索前行,尋找著屬於自己的出路和答案。



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道禾實驗教育基金會兒童青少年哲學發展中心主任研究員、台灣哲學諮商學會(TPCA)監事。著有《小腦袋裝的大哲學》、《心靈馴獸師》、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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