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5|閱讀時間 ‧ 約 33 分鐘

從「基地系列」談以理論思維指引文明發展的利弊

基地影集中遇到「謝頓危機」時開啟的穹窿

基地影集中遇到「謝頓危機」時開啟的穹窿

#完美正是最肯定的警訊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特殊的味道


  以撒・艾西莫夫(Isaac Asimov, 1920—1992)的「基地系列」共七本,分別為,基地三部曲的《基地》(Foundation, 1951)、《基地與帝國》(Foundation and Empire, 1952)、《第二基地》(Second Foundation, 1953),基地後傳的《基地邊緣》(Foundation's Edge, 1982)、《基地與地球》(Foundation and Earth, 1986)和基地前傳的《基地前奏》(Prelude to Foundation, 1988)、《基地締造者》(Forward the Foundation, 1993)。從第一本《基地》到最後一本《基地締造者》橫跨了43年,從31歲寫到73歲(中間跑去寫非文學類作品,幫忙編輯教科書)。「基地系列」更與其「銀河帝國系列」和「機器人系列」形成小說中橫跨達兩萬年的宇宙。本文僅聚焦於「基地系列」,不細談小說故事情節,而是著重在其背後的兩大哲學思想—「心理史學」和「蓋婭」。


一、心理史學


  心理史學是艾西莫夫為了小說而創造的學科,其起源的背景為:兩萬到兩萬五千年前,人類發明了「超空間躍遷」,開始從地球遷移至外太空的殖民地(小說只提到地球溫度過高不再適合人居,未說明為何溫度過高?)漸漸發展為一個大帝國,「川陀」為帝國的首都(住著450億人)。就在帝國屹立一萬兩千年之時,心理史學的創立者謝頓,運用心理史學,預見帝國的殞落。而銀河將隨著帝國殞落迎來長達三萬年的黑暗時代(無政府狀態),直到下一個帝國建立,而在兩個文明之間,將有一千代的人類要受苦難。心理史學能夠預見帝國殞落,相對的,就能避免或減少殞落所造成的損害。於是,謝頓以心理史學為基礎,提出了「謝頓計畫」作為復興機制;即建立兩個基地,以將黑暗時代縮減至一千年。第一基地位於銀河邊陲,作為人類百科全書(藝術與科學)的搜集地與儲存地;第二基地則位於「群星的盡頭」(第二基地),兩者各自獨立,不相往來,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然而,心理史學所運用的方法為何?


  「是『人性行為的數學』這個幽靈,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抵擋、無法扭轉,也無法阻延的。」


  心理史學是一種歸納歷史中人類行為的統計學;藉由歷史學家詮釋過去與當今人類重大的活動及事件,將成果交給數學家,數學家再將其代入「心理史學方程式」。除了統計學,還需要神經科學;藉由神經微電流承載的反應與衝動,掌握行為背後的意識與潛意識(小說沒說明如何從行動推到意識,如同知道人類基因組去人們仍不知道意識儲存於何處)。心理史學便是從帝國瓦解的前兆,如:惰性、專制、財貨分配不均、稅率膨脹等預見帝國的殞落。兩個基地的想法亦是「心理史學方程式」所建議的。


  心理史學的預測是必然性的,然而,瞥開歸納法的問題(黑天鵝),該必然性建立在一些前提下;即限制行動的選擇與自由,如:第一基地頭五十年都在埋首於百科全書的編纂與出版(每十年出一冊),為的就是控制第一基地上人們的行動選擇與自由。只能選擇從事百可全書的工作,以減少行動自由,避免引進太多行為上的變數,發生超出心理史學的預測。


  因此,心理史學的應用,依靠「極簡主義」;即將複雜多元的人類行為極簡化、化約化、單一化、機械化,以經濟學來說便是相對於微觀經濟的宏觀經濟。且越少人知道「謝頓計畫」越好,避免被先見之明干擾,因為只要一對計畫產生懷疑,便會開始以懷疑的眼光解釋每一件事,從此脫離計畫的掌控(漏洞也太大XD)。如同當初帝國快速衰敗的重要原因,便是人們不再信任帝國當局(清末民初也是在一連串對西方的失敗中,對自身文化產生懷疑而加速中國社會的崩潰)。然而,心理史學是否可保護川陀而非犧牲川陀建立新的帝國?小說提到若拯救川陀,可能導致新帝國永無法出現,無法兩全其美(不是變相表示不需要新帝國?)。小說亦提到新帝國不會是舊帝國的翻版,是一個聯邦制帝國(美國?)。


  「謝頓計畫」的必然性是建立在如同實驗室般可控制、微觀的環境,至基地後傳時,小說承認了計畫並非百分之百完整和正確,它只是至今所能做到的最佳結果,且奠基於群體趨勢的心理史學,無法準確預測個體的影響力,如:「騾」的危機。第二基地正是為了修補心理史學的瑕疵而存在。前面提到兩個基地間各自獨立,不相往來,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但嚴格來說只有第一基地不知道第二基地,第二基地卻知道第一基地(一明一暗)。第二基地作為監視第一基地的存在,是萬不得已,不會輕舉妄動的,或可稱之為第二保險。


  由此可知,心理史學僅能存在於小説中,不可能隨著科技進步而真實發生,或者說,這是「理論思維」本身的限制。心理史學想要如同聖經般的預測未來、預測末日的到來,其必然性卻未考量偶然性、複雜性、開放性、脈絡性、非線性因果(多因多果)等,甚至統計本身取樣、偏誤的問題。隨著科技進步,後人難道不會有更好的計畫嗎?即便心理史學成立,人類會願意為了文明而犧牲自由嗎?或者說文明需奠基於非自由嗎?上述種種皆反映理論思維奠基於理性、智性,排除非理性(感性)、非智性(直觀)、且必然有預設、有限制的特性。


  在基地後傳中,並未改變「謝頓計畫」,但重點已不再是避免計畫的毀滅,而是計畫的目的,建立新帝國的帝國是什麼樣的帝國?以第一基地建立的新帝國會是一個「軍事帝國」;以第二基地建立的新帝國會是一個「父權式帝國」,兩者皆是不可逆的,小說提出第三種選擇則是以「蓋婭」建立的蓋婭星系,何謂「蓋婭」?


二、蓋婭


  「人類所蒙受的一切苦難,皆可追溯到一個事實,亦即在銀河歷史上,幾乎沒有任何人能瞭解他人的心思。」


  相對於你我作為獨立意識的「孤立體」,蓋婭則是一個整體意識;上至人類、下至一面牆的意識都是共通可感的(小說未說明蓋婭的能力從何而來,是否是種介於機器人與人類的科技能力或突變?)。在蓋婭中不存在康德哲學「物自身不可知」的問題,因為物就是我,我就是物,就是蓋婭;個體獨立(小我),又分享一個整體意識(大我),萬事萬物都有一個我,我之中亦有萬事萬物。死了之後,記憶會分散到蓋婭的其他部分。然而,小說仍以人類為最高智能的物種,蓋婭的性質和功能便是以人類為標準來衡量,即以人類作為尺度,認定性質和區分功能。如:一堵快樂的牆,是一堵長壽、實用、有效的牆,其快樂、長壽、實用、有效與否,是由人作為判斷基準。


  然而,撇開如何量化人的不同判準的問題(如同效益主義主張效益可量化)?集體淺意識般的蓋婭,如何有創造的可能?每個人都共享同一個意識,每個人都是我的部分,我只知道我所知道的,如何有創造「新」事物的可能?關鍵在於,雖然享有同一個意識,卻仍保有獨立的個體,雖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還是能區分你我,區分何者為蓋婭、何者為非蓋婭。而之所以能夠區分,正表示兩者間有著差異,如同人們能夠區分睡眠與清醒的意識、區分過去與現在的意識、區分潛意識與無意識。但不管是睡眠或清醒的意識、過去或現在的意識、潛意識與無意識都是我的意識的一部分,我就像是個小型的蓋婭,具有自身的同一性,又有自身的獨立性(選擇與自由),故具有創造新事物的可能。


  另創造新事物的「新」,也是以人類作為尺度衡量的;預設人類是所有生命智能最高的存在,宇宙中沒有比人類更高智能的外星人存在(宇宙都是人類的殖民地)。雖然小說提到機器人「第零法則」: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整體,或袖手旁觀坐視人類整已受到傷害。然而,機器人仍舊是傳統「人類中心」下的產物,相反的,蓋婭已將道德考量擴展至「生態中心」(包含動植物、無機物)甚至「宇宙中心」(包含地球以外的生態);宇宙是個大我的生命體,彼此依賴、互動(能量),並且不斷進化(熱力學第二定律,熵值越來越大、系統越來越無秩序、複雜)。蓋婭在發展上不單只考量人類的利益,還要考量宇宙的整體利益,在蓋婭的立場上,或許宇宙的三萬年的黑暗時代,反而更符合宇宙的整體利益(宇宙的反撲?)。


結論


  艾西莫夫曾表示,《基地》的概念源自於愛德華・吉朋(Edward Gibbon, 1737—1794)的《羅馬帝國衰亡史》。人類文明有起有落,歷史有起有落,末日之後還有新的開始,地球滅亡還有新的星球誕生。或許人類從歷史上學到的最大教訓就是,文明終有興衰,如同人終有生老病死。文明並非總是進步,也可能退步,如同阿波羅十七號登月已過半世紀,登月卻變得越來越困難,除了專業知識的流失、供應鏈改變(電腦能力、材料科學)更需重新設計。


  文明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解決一個問題還是引出另一個問題?是人類的進步還是宇宙整體的進步?小說中提到許多新興科技,如:宇宙旅行的「超時空躍遷」(非「相對論性銀河」而是「超空間銀河」,非以光速前進,而是速度等於零)、住在地底下假日到「太陽室」曬太陽、不被竊聽的「精神雜訊器」、透過電腦選擇天氣(比自然黑夜更明亮、氣溫更溫和)、可使目標氣化、爆裂的武器「手銃」、運用意志操縱(電腦與心靈融合)不受重力影響又可直接由宇宙獲取能量的「遠星號」等。


  但反過來說,科技進步也代表進步的「反面」退步,如:保有隱私變得困難、呼吸新鮮空氣變得困難、自給自足變得困難、沒有電腦變得困難、紙本書保存的困難。科學的進步是種價值的選擇,選擇某價值必然犧牲其他價值。然而,這是多數人們願意接受的嗎?小說的帝國是專制的帝國,而非民主體制,「謝頓計畫」的執行並無經過民主程序,或許與其特性有關(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卻讓人難以接受,若非經多數人同意,就不具有多數人承擔的正當性,如同當今AI發展最為人詬病的,便是「黑盒子」般的演算過程;沒有公開的演算法,就沒有辦法監督、咎責。


  「謝頓計畫」反映的是理論思維,即與對象採取距離,不因時空環境而有所改變。壞處是理論時空的限制,如:柏拉圖洞穴理論中的洞穴,及理論之間常產生矛盾難以融貫,如:現代與後現代的關係,甚至衍伸實現方面的問題,如:體用不合一。好處則是具有普遍性、可預測性、可修正性,及能宏觀的解釋整體(跳脫人類中心)。這也是學術的價值所在,即透過理論思維建構社會的發展方向、提供不同價值選擇的可能。


  最後,好的科幻小說除了需具備引發思考的「哲學性」,還需具備新興科技、引人入勝的想像與創意,如:《基地與地球》中尋找地球的過程,從康普隆(性)→奧羅拉(野狗)→索拉利(機器人)→死星(石塊、座標)→阿爾發(新地球)→地球,讓人願意進入並享受文字建構的世界,「基地系列」無疑是經典中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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