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山下煙雲（九）難以為繼的沉潛

在紐西蘭生活了四年多，一切都如當年計畫的陪伴孩子成長，而我也順利兼顧了公司賦予的任務，遠距執行業務。

其實，當年我想離開新加坡的表面藉口之一，是想進入一英語系國家的大學研究所，希望取得企管碩士學位。

時光荏苒，匆匆幾年後，我也早就達成了這個目標了。心想若能繼續當時的紐西蘭生活模式，或是加多幾年，不知該有多好！

但是，人世間，偏偏總是事與願違。

兩千年的開始，集團來了一位新任的執行長CEO, 原先的執行長朋友升任了集團董事局主席， 這一重要的人事異動，就有可能帶動公司內部新情勢的變化。

這不，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執行長很快在新加坡召集所有區域內主管，要求全部前往新加坡“述職”，我當然是其中的一員。

印太地區各分支機構頂層三級的主管，總共就有二十幾員，在新加坡的一個酒店會議室進行兩天的議程。我的工作報告時段就安排在第一天上午的第二位。當年使用的是投影片和銀幕輔助的方式，做個人工作報告的公開說明（Presentation），當時PowerPoint還不怎麼盛行。

我準備了近五十張的A4尺寸的透明片，站在台上，想要好好介紹一下我的工作策略和四年來的豐功偉績，讓這位集團新領導了解。

座位的安排，是所有與會主管們長方形會議桌對坐，窄邊的兩端就是執行長，和另一端的主講者。最大的挑戰是，執行長的眼睛直接和主講者對視，不看他的眼睛還真的不行。

我自由慣了，心裡也沒什麼壓力，自信的拿出第一張透明片，銀幕上清楚的看到我的說明主題。我侃侃而談，環顧所有在座同事的眼光，心裡想著，這些對他們都不是什麼新鮮事。

不到兩分鐘時間，我順利的往前推進了幾個面向的議題。這時執行長開口了，他提問的大略是，這個國家為什麼不放自己的員工？那個市場為什麼要交給經銷商？又說，他們從生意獲取的利益，怎麼確定他們會再投資核心的生意，繼續為我們公司的利益賣力奉獻？

我得一一回覆，努力說服。這麼一來一往，很快的演變成，我每說兩句話，他就提一個問題。我開始覺得不對勁，覺得他是在刁難我。

我腦海裡快速閃過無數個念頭，其中有件事我當時恍然大悟。一個德國籍的博士學位執行長，對我這遠距工作的經理人一定會和前人持不同觀點，這一點我當天就須面對了。換句話說，我已經意識到，我的處境應該頗為艱難的。

果然不出所料，他拿出來了我心裡認定的傲慢和狂妄態度，他說他曾被派駐香港三年，對亞洲非常了解，他不會容許我們的業務執行有太過離譜的地方。

聽到這裡，我知道我的“溫文儒雅”態度是無濟於事的，我準備以一隻被激怒火雞的姿勢來和他對撞。

我有些用力的收拾已經使用過的透明片，放成整疊，還在桌子輕敲堆疊整齊，然後抬頭對著執行長說：

「看來您那麼了解亞洲，又對我說的每一件事都有意見，那我就不浪費您的時間，再往下說一些一樣的廢話了。」

我接著說：

「請您直接告訴我，您對於我的責任範圍有什麼不滿意？或直接給我指示該怎麼做，會簡單一點。如何？」

他臉上原本還算柔和的線條不見了，看起來是有點僵化，語調提高了一些，回答我：

「你這是什麼態度？對我報告你的工作內容是你的責任，.......」

我當時想，你在我下屬面前不給我留面子，我也沒有必要為你留面子，當場打斷他的話，說：

「我的責任，沒錯。但當我說了十句，在你耳朵裡聽起來有八句是不對的，我還有必要繼續嗎？再說，我原來以為，我在亞洲土生土長，也具備相當的學養和經驗，所做所為都是給我喜愛的跨國集團最有利的貢獻。沒想到我這麼些年引以為傲的工作表現，竟然比起您三年外派亞洲的見地遜色那麼多，您的專業技能讓我自覺羞愧不已。」

他的臉漲紅，顯然生氣了。他很強硬的說：

「我直接告訴你，你委託的那些經銷商不可信，他們今天是一隻貓，會聽你的。哪一天成了老虎，勢必回頭反咬你。」

他說到如此田地，我沒打算再保持君子風度了。直接對嗆：

「不好意思，我的時段，容許我把我的立場一次說完。首先，我是公司付高薪聘請的員工，我很驕傲用我的智力和靈魂工作奉獻，而不是用我的第三圍（我帶手勢拍打）, 坐等上司交辦，再起而行。我不能接受一個突然降臨的人士，不看事實，沒有客觀分析，就劇下斷言，這一點我要表達抗議。另外，很遺憾你對合作伙伴的貿然拋棄信任，也同時片面的拒絕相信多年服務的重要公司主管，非常令人遺憾。」

沒讓他接話，我繼續做結語：

「我發現再多做說明乃無濟於事，我的報告結束。下午和明天的議程，我拒絕出席，謝謝。」。我直接走出會議室，也再沒參加他們的午餐和稍後的所有議程。